只有一个龙锺老僧在那里煮粥①。雨村见了，却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②。雨村不耐烦，仍退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③，以助野趣，于是移步行来。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姓冷号子兴的，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④，故二人最相投契⑤。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⑥，说一句话。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⑦，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走到此，不期这样巧遇⑧。”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⑨。”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笑道：“荣国贾府中，可也不玷辱老先生的门楣了⑩。”雨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龙锺——“龙锺”二字的合音为“癃”，衰老病弱之意。见宋·孙奕《履斋示儿编·字说·集字二》引《缃素杂记》：“古语有二声合为一字音……从西域二合之音，盖切字之原也。学者不晓‘龙锺潦倒’之义，正如二合之音是也。‘龙锺’切为‘癃’字，‘潦倒’切为‘老’字。谓人之老羸癃疾者即以龙锺潦倒目之。”又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反切证义》：“癃者，为龙锺。”

②所答非所问——语本“所答者非问”，出自宋·朱熹《答番恭叔》其二：“今所问者不答，而所答者非问，则是略其义而取其功也。”意谓回答的话与所问的问题对不上号。这里形容老僧因耳聋而胡乱回答。

③村肆——乡村酒店。

④斯文——文人，儒士，文化名人。

⑤投契——意气相同，彼此能合得来。投、契：皆为相合之意。

⑥敝友——谦词。对人称自己的朋友。敝：自我的谦称。

⑦盘桓(huán环)——停留，逗留，暂住。

⑧不期——未曾约定，没有预约。

⑨贵——敬词。称对方时冠以“贵”，以示尊敬。如贵姓、贵庚。同宗——指同出于一个远祖，即同族或同姓。

⑩玷(diàn店)辱——辱没，使蒙受耻辱。门楣——本义为门框上的横木，引申为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