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又命他题咏，宝玉只顾细思前景，全无心于此了。众人不知其意，只当他受了这半日折磨，精神耗散，才尽词穷了①；再要作难逼迫着了急，或生出事来，倒不便。遂忙都劝贾政道：“罢了，明日再题罢了。”贾政心中也怕贾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也罢，限你一日，明日题不来，定不饶你！这是第一要紧处所，要好生作来。”说着，引人出来。再一观望，原来自进门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回话。贾政笑道：“此数处不能游了。虽如此，到底从那一边出去，也可略观大概。”说着，引客行来，至一大桥，水如晶帘一般奔入②。原来这桥边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贾政因问：“此闸何名？”宝玉道：“此乃沁芳源之正流③，即名‘沁芳闸’。”贾政道：“胡说，偏不用‘沁芳’二字。”于是一路行来：或清堂，或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门；或山下得幽尼佛寺④，或林中藏女道丹房⑤；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贾政皆不及进去。因半日未尝歇息，腿酸脚软，忽又见前面露出一所院落来，贾政道：“到此可要歇息歇息了。”说着，一径引入。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垣环护，绿柳周垂。贾政与众人进了门。两边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几本芭蕉⑥；那一边是一树西府海棠⑦，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⑧。众人都道：“好花，好花！海棠也有，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贾政道：“这叫做‘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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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才尽——这里暗用了“江淹才尽”的典故。典出《梁书·江淹传》(又见《南史·江淹传》)：“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时人皆谓之才尽。”又南朝梁·锺嵘《诗品·卷中·齐光禄江淹》：“初，淹罢宣城郡，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我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为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淹才尽’。”意谓江淹到晚年才思枯竭，再也写不出好作品了。这里借指宝玉因拟题了许多对额，劳累过度，文思变得迟钝，再也想不出来了。

②水如晶帘——形容清澈的溪水从高处流下，形成水晶帘子似的奇观。

③沁芳——沁人心脾的芳香。表示周围鲜花繁茂。

④幽尼佛寺——幽静的尼庵佛寺。泛指寺院。

⑤女道丹房——女道观和道士炼丹的房间。按：“幽尼佛寺”和“女道丹房”暗指栊翠庵。

⑥本——本义为植物的茎或干，引申为植物的数量单位棵或株。

⑦西府海棠——海棠名品之一。明·于世懋《学圃馀疏·花谱》：“海棠种类甚多，曰垂丝，曰西府……就中西府最佳，而西府之名‘紫绵’者尤佳，以其色重而瓣多。”贾政说“西府海棠”又“叫做‘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出‘女儿国’，故花最繁盛”，也有根据。唐·李德裕《平泉山居草木记》(见《说郛》)说：“凡花以‘海’为名者，悉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

⑧葩吐丹砂——这里是形容海棠花显现出浓艳的红色。葩：花。吐：呈现，显露。丹砂：即朱砂。这里比喻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