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并无波澜,他一定不会相信,他是她从始就决心要选择的人。抬步出堂,独留他一人于室,她并不愿言过多的解释。夜风扑入,她的步子很沉,身后有个影子却极轻,如风卷至,那人身上缠着一味奇特的诡香,引人迷醉。
延陵易顿了步子,声微弱:“阿嬷,这时不该侍应于嫡母亲身边?”
“你总这般不让人省心,还不是要我来看着你。”由阴影处款步而出的女人体态丰盈,素衣寡衫掩不下动人美姿。这等尤物,屈做了王府嬷妈,着实可惜。
“我想去看看越儿。”延陵易坦然而道。于嬷嬷面前,她尚不需掩饰。
“越儿吃了药,已是睡下。”女人舒了口气,淡淡道:“主人的意思,你大婚喜夜,不当和新郎撕破脸面,总有些事情,要慢慢来。”
延陵易身形一震,偏了视线迎向宁嬷嬷的注视,一语反诘:“我已循着主人的意思选了昱瑾王,还需我做什么?”眸中酿着苦笑,大多时候,她不会这么看她。只今夜,风有些醉,人亦乱了。
“不要忘了,你如今的所有是谁给的!”宁嬷嬷无恼,却也冷冷讽刺道:“贱民署的日子是不是久未熟悉了。”言过冷眼掠了廊外,自延陵易肩头擦过,“毋须主人亲自教拂,你该是知道如何做。”
风,沉下。延陵易的心忽地松下,不由得轻笑几声,原不过是这般罢了。耳畔复涌起延陵沛文亡时的话,轻了又重,重了又轻 :“你,是我延陵府长女,而非南荣一族的狗。”她心里明白,十年来,他从未与自己半句重话,却在弥留之刻遗留下这一句咀嚼不尽的深言。
喜房中,红烛已灭下多盏。尹文衍泽端了油灯靠在案前自己同自己下棋,如此静谧的夜,静得太过诡异,反无睡意。他身上喜衣已撤,换了往日的衫衣,淡青的袖口跃有虎纹。
门前叩廊响彻三声,尹文衍泽淡淡仰了头,迎对上不请自来的延陵空。心中思量再三,莫非这兄妹二人一早便商量好,他这块“砧上肉”是要一家齐享。手下胡乱推乱了棋盘,下棋之时,他多不喜他人围观。棋路,往往能显出心路,他还没有大方到让人堂而皇之地窥探自己的心绪。
“呦,一人自个下棋,不闷吗?”延陵空收了折扇,摇步而入。
尹文衍泽由案前绕出,几步迈至中堂几前,推了盏上去,自己沿着另一端缓缓坐下,“还好。”
“这房还未圆呢。”延陵空一时含笑念道,目光掠向东厢寝间,隔了华扇玉屏,倒也探不出什么模样。
尹文衍泽只淡笑不语,喝入一口热茶。
“王爷也别太介意,我家这丫头就是人事不知,且性子也不大好。再者全府上下都知道她眼里只那个男眷,放不下别人。日后,您多让让她那后花园私宅的小房。”
“男宠。”尹文衍泽就着热茶低吟一声,原来民间谣传延陵易极宠男眷并非空穴来风。
“啊。”延陵空笑着应下,别有用心道:“王爷倒也不必担心,再如何,总归您是大,他是小。日后但凡有事,找我即可,闲来喝个小酒,下棋论道皆好。”
“世子爷很闲。”尹文衍泽浅浅笑着,并不急着收下来人满盘“善”意。
“是,总是闲。”延陵空张口即是应下,作势一声长叹:“以后就怕王爷闲过我。”
恰尹文衍泽猛地抬目,目光直逼上对方,淡言:“东宫不肯要的女人,交于本王手中,世子爷倒是可以放心。”
“尹文衍泽。”延陵空收下一副无关己事的浪荡,忽而认真道:“即便她是全天下人都不肯要的女人,对延陵空而言,也不是轻易能随手相交的。”于他眼中,不是他们不肯要,而是天下凡人要不起。他看得起他,才忍心交付。
残风扫过,树影斑驳,这易居水阁无人时最凉。
尹文衍泽倚在门前凝视着延陵空步步远去的背影,像极了延陵沛文。他曾想过延陵沛文的秉性,那是个能为了他人舍弃自己的愚人,说他愚,他却也比谁都具真知灼见。延陵空,或许随了他,却不知当喜还是忧。
“王爷。”垂帘轻启,身后转出随应蓝驰的身影,他低低地唤了声自家主子:“延陵王确是入了后院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