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口外,立有一处茶摊位。
出关入京的羁旅归客多会于此驻足,喝上几口凉茶,与南北来客归人侃上半日,去了疲乏,抖擞精神。因着科举逼近,这时节过客最多,来往大半都是文人模样装扮的书生,背着竹编的行囊,三身布衣,两双陋鞋,一篓子书,终不过如此。
茶摊最里处坐有一位持书的女子,素衫淡衣,眉眼都是淡淡的。衣着无饰,却由质地中看得出是上等人家。她在等人,说是只等半盏茶,却足有三四余盏。
“店家,能否借口水喝?”此一声极为清冽,引了角落中女子的注意。她向来对声音耐听的人极为中意,越儿、文佐尘皆是如此。
“一钱银子一盏茶。”店家扬着笑意道。
“店家,我不过是一介贫寒书生,身上碎钱本是不多,还要支付京中的用度,这一口水就送了我吧。他日我若明榜高中,定不会忘了店家的恩德。”摊前隐隐显出背篓静立的青年男子,月白色的布衣染了一片污秽,想是一路行来,数百里风雨泥泞俱在脚下。
“公子你说得好听,老身小本经营了不下几十余年。说你这番话的人,日日都有,可也真没见几个状元榜眼能回来谢过老身一言。”店家一面拨弄着算盘,一面摇头笑着。
“老人家,我不会食言。”书生笑意不减,眸中染着明润的善意,这般人只一眼望去便知心底作何念想。他便是那种人,不需百般揣摩,一眼即能看透。
延陵易轻摇茶盏,一手招来送茶加水的小二,只轻言吩咐了几句,沉甸甸的银锭子随即落入小二手中。目光再寻去摊前,见忠儿贤儿已由马上下来,便推了杯盏,绕步迎出。
这边店家听了小二附言几句,忙转了喜色,引那青年书生入了茶摊,另一面吩咐着小二去准备状元毛尖和各式一份的茶糕点心。书生倒也未见过这般殷勤的店家,连连谢拒:“只冷水一口就好,小生吃不起这般名贵的茶,用不了什么点心。”
“公子,你没欠老身恩德,反是您遇上贵人了,有人已替您打点过了。”店家笑意阑珊,忙回头扭向摊角的方向,皱眉纳闷道:“哎,那小姐人没了,你那恩人刚还坐在那一处。”
书生走过去,那四角黑漆的木桌此刻已空荡无人,用过的茶盅杯盏摆放整齐,想那女子定是个规矩有序的。“恩人,溪呈在此谢过了。”他对着空冷的桌案言着谢,于在座他人眼中竟似个呆木头。书生脚下微转,正欲回身,却察觉鞋下踩了一方白巾,举至眼前,一块素色罗帕,柔软香滑的丝质,透着茗茶的香气。书生愣了半晌,叠齐了软帕,收于袖笼中,心中想道,他日若能有幸报恩,再以香帕奉还好了……
“主子,恐怕园子去不得了……”忠儿方一下马,便迎着对面而来的延陵易急声道:“京西外的益州进水了。这几日大雨,往日防洪的堤坝也不知何故,一早上全塌了,刚宫里来旨意说是急召工部榷议。主子,我们延陵家历来是执掌工部,前几次司水屯田的指令皆是出自老王爷,五年前西郊洪涝兴修的堰堤更是由老王爷主事。如今我们是脱不开身啊。”
延陵易怔了一下,天灾若是与人祸齐来,便是天力难挡。延陵沛文曾经司职的水利洪事出了纰漏,便是不失时宜于暗中向自己捅来一刀。但不问真相如何,只一张口便将罪名归于不得辩言的死人,实在高明。一时等不及坐轿,夺过忠儿手中缰绳,跃身而起,稳稳登了马鞍,身落于马背。
“主子,是要入宫吗?”忠儿忙扬声问起,跑至另一匹马前作势要跃上。
“去灾地。”马缰抽起,双腿夹紧马腹,马长嘶一声即是朝向西面驰去。此时入宫,无非不是同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争个口水,能有何用。她要去灾地,亲眼看一看那曾固若山河之坚的万民堤坝真的倾倒一泄?
京西郊,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