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这句话的解释，古今很多，有好有坏。但不知何时社会上出了“异端邪说”这个名词，于是就有人把“攻”解成“攻击”，把“已”解成“止”，把整句话解为：“孔子说，攻击那些异端邪说，祸害就可以遏止了。”这样的解释最要不得，严重地扭曲了孔子的精神。我个人把它列入严重曲解的一例。

现在先且不说正解如何，先从这个曲解的含义谈起。

“攻击异端邪说”的心态是危险的，因为人类是感情占优势的动物，大多数人常常以感情为主导来反应事态，总是盲目地自以为是，总是直觉地以为正义在此不在彼，总是并不理性地认为这是真理，那是异端邪说。（这个现象尤其在有系统的思想体系及有些宗教里特别明显。）结果这种情绪性的态度，正是不断给这个世界制造灾难的一个主要原因。事实证明，“攻击异端”的做法，不但不能止害，反而它自己就是祸害的源头。当然，世上并非没有是与非，但必须经过客观而冷静的观察与研判之后才能确定。

在《论语》里面，兴利去弊、拨乱反正的做法是有的，但以褊狭的心胸，恶意地去攻击异端邪说却绝无。孔子主要精神之一是和睦、宽容、推己及人和恕道。老子“有容乃大”的精神在原始儒家的思想里，到处都可发现。孔子一生曾多次被一些高人、隐士讽刺讥笑，但他从来就没生过气，更何况反击。他充分体现了“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胸怀气度。

再说，孔子那时期，除了道家思想而外，大概没有什么“异端”。而道家思想从远古以来，就是中国根本精神的大体，也可说是中华民族的共命慧。儒家思想在很深的层次上，还奠基于此呢。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曾记载孔子问道于老子，事后对老子大加赞扬，感到非常钦佩而有“犹龙”之叹。所以，道家思想既非对象，孔子又何“异端”可攻之有？

现在来说正解：

“攻”是“致力于什么”的意思。譬如说某人正致力于电脑的研究，我们就可说他在攻电脑。某人正致力于博士学位的进修，我们就可说他在攻博士。

“异端”是指事物相异的两端。两端的中间就叫“中”。“攻乎异端”就是说，偏离了中道而致力于向相异的两端发展。

“斯害也已”的“已”不是“止”，是一个语助词。“斯害也已”就是“那就有害了”的意思。

合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就是说：对于一件事物的处理，如果不能守中或用中，得其中道，而向它极端或偏激的方向去发展，就会导致有害的后果了。

为了充分了解本节的含义，有必要对“中”的意义作更详细的说明，因为“中”是本小节的思想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