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格拉斯瓦利(3)

安息角 作者:(美)华莱士·斯泰格纳


 

比奇太太大喝一声道:“苏珊·伯灵,坐下!”

比彻停下了演说,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她一下子烧红了脸,忙不迭地解释说:“我见有人来了。我想……”

“米妮会招呼他们的。”说着,比奇太太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比彻身上。苏珊一个人坐着,讪讪地想看来今后这家人再也不会邀请她来了。新到的客人进来打招呼,她没和德雷克兄弟握手,这两个家伙满身的酒气和雪茄味。兄弟俩看到她在,都非常高兴(有一次她在信里对奥古斯塔说:“他叫我琢磨不透,我想我还是不要给他回信了。”我不清楚这个“他”究竟是指两兄弟中的哪个,但是这哥俩似乎对她都有点意思)。

她憋着气扔下一句“失陪”,便逃出了客厅。

她奔上楼梯,身上的塔夫绸沙沙作响。她恨恨地踩踏着每一节楼梯,仿佛那是亨利·沃德·比彻的脸。上楼去做什么?看书?没那个心情。还是画画好了。过了一阵子,门开了,一波喧闹声涌进屋里。苏珊没有抬头,只希望这名不速之客能识趣地自动离开。她听见门“咔哒”一声关上了,这才抬眼,却迎上了比彻先生的表兄弟、年轻的不知其名的沃德先生那张严肃而又好奇的脸,她真想把手里的素描本扔过去。“希望没有打扰你。”他说。

她把素描本面朝里往身旁一放,没好气地说:“没有,完全没有。”

“你在忙什么?”

“瞎忙乎。”

“在画画吗?我知道你是艺术家。”

“谁告诉你的?”

“艾玛”。

“艾玛尽挑好的说。”

他始终都没笑过。只见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说:“没有的事。如果你再不回去画画,我就真走了。我不想打扰你,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待会儿。讲那么多话,听得我头昏脑胀的。”

她忍不住出言讥讽:“有些人可相当钦佩你表兄的口才呢。”

他眼神里夹杂着迷惑和惊奇,嘴里说道:“你就不能专心画你的画,别来管我的事?”

他身上带着一种她所熟悉的安静。这一特质在那些与动物打交道的男人身上都有,比方说她的父亲。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感情脆弱的人,话应该不会太多,也不会想要讨人喜欢。

“那好吧,”她说,“如果你不来管我的话。”

“那就比较难了,”他严肃地说,“不过我尽力而为吧。”

说罢,他果真就背过身去,研究起书架上的书来。她原以为在房间里没法和他划清界限,结果还真可以互不干涉,他只是沉浸在藏书室的暮色里。每当她抬起头,看见的都是他站在那里,低头读着,背对着她。

她画的是三个女孩在农场庭院耙地。她专心致志地画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沃德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她身后正偷看她的画。她抗议地扬起头来,酝酿着情绪。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火气:她只是在等他的恭维。但他只是淡淡地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有钱拿,真是不错。”

“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不是吗?”

“我没在做事,也没钱拿。”

“可你不是一直在工作嘛。那个地方太阳应该很大吧。”

“佛罗里达?我曾经试着种过橘子。”

“结果没成?”

“结果染上了疟疾,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忙得不亦乐乎。”

“哦,你染上了疟疾!”苏珊说,“我也得过。这病最讨厌了,烧得人晕晕乎乎的、打不起精神。你觉得挨过来了,它又回来折腾你。我真是同情你。”

“你真是好。”他说。她看着他的脸,长得相当不错,线条粗犷,肌肤古铜,下巴坚挺,湛蓝的眼睛漾出阵阵笑意。她傻傻地说道:“橘子的事,我也是挺遗憾的。”

他吹了个口哨,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看来,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一本正经,也有风趣的一面。他说:“这活儿只是过渡过渡。好了,你接着画你的画吧。我可是说过不打扰你的。说话算话。”

但她放下画本,追问:“过渡?那什么才是你想干的?”

“我已经开始干工程师这行当了。”

“老大不小了才改行呀?”

他一脸认真地说:“我以前是耶鲁的,雪菲尔科学院。可是不知怎么的,视力越来越差。我以为会瞎掉呢。”

他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副银框眼镜,在两耳上架稳,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都是被他们吓的。”他说,“前些日子我才发现,视神经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我的确有散光、远视,还有一大堆毛病。但只要弄一副眼镜,什么都解决了。”

他身上有股小男孩儿似的认真劲儿,也许这点儿激发了她的母爱。她说:“所以现在,你可以回耶鲁念书了。”

“我已经荒废两年了,”年轻的奥利弗·沃德说,“班上的同学全都毕业了。我要去西部当一名工程师。”

苏珊哧哧地笑起来。她的反应让沃德一脸诧异。“不好意思,”苏姗说,“我只是觉得蛮有趣的——流着比彻家族血液的人居然说要去荒凉的西部当工程师。”

他站在那里,双手停在耳侧,眼镜在鼻梁上挂着,愠怒地说:“我身体里可没有比彻家族的血液。”

“可是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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