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乘着酒兴小石向家人说起自己吃死猪肉的往事。
1958年,在北京双桥农场劳动时,劳动强度大,肚里油水又不足,从前不知饥饿为何事的小石开始尝到了饥饿的滋味,终日头晕脚软,肚子咕咕不停地叫。
一天,一头小猪生病死了。管教人员让去埋掉,小石和一位教授主动要求为小猪送葬。
两人抬着小猪来到荒野处,挖个坑把小猪埋了进去。
埋好后,两人却都磨磨蹭蹭不肯走,四目相对,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四处张望后,两双眼睛一齐盯向小猪的新坟。
小猪被重新挖了出来,荒野中燃起一堆火,两人把小猪放进火中……
在这一过程中,两人始终一言不发。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被烤的小猪。
不一会,风中飘起了肉香,教授顾不得斯文,迫不及待地抓起属于自己的一份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用手帕擦擦嘴上的黑灰,立马走人。
小石则掏出小刀,把猪肉切成薄薄的小片,放在火上烤黄,慢慢享用。
讲完故事,小石自嘲地说:“马克思他老人家讲的太对,物质是第一性的,物质决定精神,只有填饱了肚子,才能从事其他的活动。现在,我开始画画了。”
岳父母在一旁偷偷地笑,这个女婿好幽默,什么难事都看得开。
3、
1978年,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虽然空气中还有一些凉意,但那地下的暖流已经冲破地壳,人间万物开始复苏。文革中被打倒的那些所谓“走资派”陆续复出,重新指点江山;各行各业的“反动权威”又被请上宝座,开始激扬文字……这使尚处在保外就医境况中的傅小石看到了一丝希望,他长期被压抑而积聚的创作能量开始喷发,他要用画证明自己的存在。
房间太小,摆不下一张画桌。小石又重新找了块三夹板,仍旧是一头搁在小茶几上,一头搁在床上,就在这块三夹板上,他曲腰佝背,苦苦画了整整一年!墨汁把三夹板从里到外又浸泡成了一块黑板,一百多幅包容古今的优秀画作全部诞生于这个狭小的空间!
所幸,命运的坎坷,牢狱的摧残,并未耗损小石的艺术创造力。这一时期,小石彻底放弃了版画和油画,开始国画创作。但他没有跟在父亲后面亦步亦趋,而是另辟蹊径,探索国画人物画的新境界。父亲的泼墨山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他突发奇想,能不能把山水的泼墨画法运用到人物画创作中来呢?这时,南宋画家梁楷的一幅《泼墨仙人》进入他的视角,他惊喜万分,这不就是没骨人物画吗?他尝试着用梁楷的笔法加上自己的创造画了《相扑图》、《达摩过江》等,妹妹傅益瑶看了大惊失色:“大哥,你这画法好怪,和我看到的人物画不一样。”小石笑了:“不一样就对了,我这是‘没骨人物画法’”。
“没骨法”是自中国画强调用“墨”以来(包括以墨代色或以色代墨)的一种创新。历来一般只用以描写花卉,间及山水画。而小石则以笔触形成的块面表现出人的肢体、动态,这源于他的熟练造型能力和大胆的构思,这是古人所未能想象的。《相扑图》就以水墨浑成的简笔,生动地表现出人物发达的肌肉和复杂的动态。《达摩过江》更有一种雄浑与苍凉的意境,风浪中的达摩,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命的张力。小石把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凝聚笔端,给笔下的人物注入了生命。因此,小石的这些具有新鲜感的人物画很快在艺坛脱颖而出。
1978年,香港有明公司的张允中先生在广州“秋交会”上看到了傅小石的画,大喜过望,认为傅小石前途无量,便通过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北京分公司,向傅小石订购50张画,“尺寸从四尺宣纸开三起,以及中堂”,价格是每幅100元,并给了1000元预付款。50张画就是5000元,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个大数目。
拿到这笔钱,对于还是“囚犯”的小石,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他追求画艺长达一二十年,第一次有了一种社会承认。忧的是,由于他的身份,他仍不能署以“小石”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