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差5分时,一个人影踩了进来;几乎是同时,我立即就认出来了。而这个人毫不含糊径直往我桌前走来。
“嗨。”他站立,看着我。
是皮埃尔。个子高大,穿着保守的黑呢大衣,戴手套。浅棕色短发,比印象里显得老成,但是一笑,就露出了羞涩。
我也笑了,因为他看起来好像比我还拘谨。
“嗨。”我有点紧张,忘记了开场白。原本准备了要自我介绍的。
我开始跌跌绊绊直入主题:“你看,我到了。我们要在这里吃饭吗?”全部是简单句,忘记了表达委婉语气的礼节性助词。
他镇定地看着我,“我们回到住处吃好吗?”
皮埃尔拉过我的行李。他个子太高了,我替他调整了箱子的拉杆,道谢。然后一前一后出了门。
经过超市的路上,他让我稍等片刻。出来时候手上多了一张两人份的披萨、火腿、水果,还有一瓶葡萄酒。
他也不问我怎么找到这里,旅途是否顺利,是不是第一次到巴黎之类,之类理所应该多余的废话,只是偶尔回头微笑看着我,示意我应该走这边,那边。弄得我有点紧张。
夜已经很黑了,这并不是一个繁华的街区,我留意了路边。没看见任何一家可以借宿的小旅馆。看样子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硬着头皮先进皮埃尔的家门。
走路了5分钟,经过一座高架桥,一个停车场,我们踏上一条宽敞的大马路。横过马路时他随着下班的人流不等红灯,径直穿过去,我随后。然后皮埃尔指着不远处黑影中的一座高楼,说,那里是我的公寓。
是一座新建的电梯公寓,他示意我看了大门外写着他姓氏全名的门铃,拉开大门,按下了电梯。
在狭小的电梯间(欧洲的电梯通常只提供2-4人的空间),灯光明亮起来,他脱掉外套,露出挺括的亚麻衬衫,松一下领带结,到这个时刻才松弛下来。皮埃尔低头直视我,眼睛里露出笑意。他长得挺好看。
这下轮到我开始拘谨了。
房间的风格跟他一模一样。
白色调的客厅,浅棕色沙发、地毯、靠墙一排高大的书柜,墙上挂着几幅雕像的摄影作品。客房里早已铺好雪白的亚麻床单,甚至能闻到肥皂的清香,我立即满心欢喜。皮埃尔拉开空荡荡的衣柜,说:“现在,这是你的房间了。”
我自然感激不尽。他又一一向我展示厨房、浴室、洗手间、阳台,是一套简单的两房一厅,却因为主人没有多余的家具,所有物件都规整隐藏了,因此显得肃穆开阔。我瞥了一眼,连书柜的里书全都分类整齐,地理、艺术、旅游、美食,每一种类别一目了然。在我认识的书里,米其林美食指南和《LonelyPlanet》是很厚的两大摞。
我的直觉没错,皮埃尔一定是个生活里上了闹钟的人。
等我简单沐浴整齐出来,皮埃尔已经准备好晚餐。在厨房小小的餐桌上,白盘子装着热腾腾的披萨、巧克力、芝士、以及两杯葡萄酒。
他替我拉开椅子。“来,现在我们来吃点东西聊天。”
我顺势坐下,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实在不知道应该感恩还是提防。东方的传统教育下,女性应该对异性保持天然的警惕--他们如何做到如此信任和包容一个陌生人呢?他全然不知我的背景、性格、身份,只是因为我是游客,对巴黎有好奇心,对巴黎人的生活有好奇,愿意到这座城市观光、体验本地人的生活,他即敞开家门迎接我,并且以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周到接待我,甚至烧好饭菜……
我当下心一横,不管了。反正都已经住到人家家里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旅行方式,第一步就是要有开放的状态和坦然之心,我拿起酒杯,和皮埃尔打开了话匣子。
我最初和他通邮件时就能感觉皮埃尔有着很好的教育背景,尽管如此,还是被他吓了一跳--皮埃尔是个“理工生”。在巴黎,只有一所学校的毕业生被冠以这个名词,就是在每年法兰西的国庆典礼上,校旗总是飘扬在各种军旗前的那所--巴黎理工大学。它的年轻学生总是骄傲地紧随巴黎卫戍部队通过检阅台,迈向象征胜利的凯旋门。建校200多年历史的巴黎理工大学,拿破仑称其为“帝国下金蛋的母鸡”,专门为法国培养在军事、政治、商业、管理等方面的人才。招生极其严格,据说每年只收300人,并且入读期间必须接受一年时间全军队化教育,爆发战争,理工生第一批被派上前线,带兵打仗;和平时期,理工生活跃在法国的政界与商界,是不折不扣的社会精英,戴高乐称这所学校为“法兰西的带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