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稍一思忖,开口道:“准卿所请,饶李思安不死,以观后效。杨敏贞不知悔罪,违忤朕意,着即斩首!”刘知俊不敢再谏。杨敏贞当即斩首示众。
刘知俊又奏道:“臣闻李克用已死,周德威已撤兵至乱柳。潞州孤城一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李进通纵有天大本领,断难持久。臣以为再围十天半月,李进通必不战自降。皇上可降旨招降,晓以利害,诱以爵赏。这样不战可复潞州,又能得一员良将,不知可否一试?”朱温道:“前已致书招降多次,无奈李进通与李克用情同父子,不为爵赏所动,每被其焚毁书信,斩杀信使。今日再修书信,恐怕徒受其辱,无济于事。”
刘知俊道:“今日情势已与往日不同。李克用已死,李存勖不过是只知斗鸡玩乐的纨绔少年,其与李嗣昭的情义远非乃父可比。李嗣昭对他的忠诚也不可能和对李克用一样。何况潞州城内的穷蹙境况日甚一日,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李嗣昭心里会不明白吗?所以臣以为,今日写信招降,李嗣昭就不能不动心了。”
朱温依刘知俊所言,又命人修书一封,送往潞州。谁知道李嗣昭照样把劝降书信撕毁,斩杀来使,毫不动摇。城中粮草乏绝,军民罗掘苦撑。可能是忠心感动了上苍,士兵从地下挖掘出煤炭和食盐来,李嗣昭把煤炭和食盐分给百姓共渡难关。为了安定军心,李嗣昭故作从容,和众将在城头张乐饮酒。城下梁军见了,便一齐向城头射起箭来。一支流箭射中李嗣昭的小腿,他仍然谈笑风生,饮酒如故。他不动声色地把箭拔下来,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发现。
刘知俊见招降失败,便举兵攻城。余吾的晋军得知梁军攻城,李嗣本、李嗣源便跟踪袭来。刘知俊忙回军迎敌,刚一交锋,晋军便又退回大寨,紧闭营门。这样进进退退,数度交锋,刘知俊虽有小胜,但终无破敌之策,只好退驻长子。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温在泽州已有十天,忽接密报,歧王李茂贞欲出兵攻打同、华二州。刘知俊统兵在外,关中空虚。朱温深怕同、华有失,密议退兵。刘知俊奏道:“潞州危城,旦暮可下;余吾晋军不过强弩之末;周德威已回太原,河东新遭大丧,李存勖年幼无知,不谙戎机,短期内不可能出兵增援潞州。况且泽州小郡湫隘,不是长久驻跸之地,请圣驾不如早日还京。臣驻长子,相机攻取上党。”
朱温准奏,命其兵退晋州,进可攻击上党,退可回师应援关中。布置已毕,取道怀州、郑州,返回汴梁。
再说张承业奉晋王李存勖之命,前往凤翔。当时河中州郡为梁所有,使路断绝,晋歧往来,只能绕道离石渡河。河冰方融,春汛初泛。黄水里挟着冰块奔腾咆哮,势如龙虎,舟船难渡。张承业徘徊河岸,无计可施。忽见渡头有一小庙,荒圮不堪,额书“冯异之宫”,内祀河伯。神案上蛛丝纵横,积尘盈寸,显见已经久无香火。张承业挥袖拂去蛛网积尘,跪倒河伯塑像前默默祷告道:“若蒙尊神护佑,助我渡河,他日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祷毕,当夜住宿小庙之内。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清夜河风凄紧,砭人肌骨。张承业难以入睡,刚刚合眼朦胧,忽听有人说道:“天明时汝只管渡河,流冰无患。”醒来一看,黄河一夜封冻。张承业在神案前叩头谢过神灵,立即履冰渡河。当日前往凤翔歧王府,谒见李茂贞。
李茂贞屡为朱温所败,泾、原、秦、陇、邠、鄜、延、夏诸州皆为大梁占有,疆土危蹙,垂翅难振,但仍行昭宗正朔。开歧王府,设置六部天官,以妻为皇后,鸣鞭掌扇,仪仗如天子。张承业拜谒礼毕,道明来意,李茂贞喟然叹道:“晋歧唇齿相依,亚子故人之后,以情以理我都该倾力相援。无奈屡败之后,民穷财尽,国无可用之兵,心有余而力不足。望监军上复你家主公,体谅本王的难处。”
张承业道:“鄙人代我家主公谢过歧王厚义。大王诚有难处,我主自当体谅。鄙人有一不情之请,望大王酌量。”
李茂贞道:“监军请讲。”
张承业道:“虎老雄威在。当年歧王平黄巢,讨朱玫,杀李昌符,声名赫赫。今虽受挫,但余威仍足慑敌。请大王虚张声势,宣言复仇,将攻同、华二州,以牵制梁军。不知可否?”
李茂贞点头允准。张承业遂回河东复命。接着,李茂贞便在凤翔调兵遣将,虚张声势,扬言要起兵攻打同、华二州。二州守将得到消息立刻惊慌起来,连忙向朱温和刘知俊告急。
李存勖出师在即,夜访周德威曰:“王兄久历戎行,熟知军旅之事。梁、晋将帅优劣长短了如指掌。此番出征,择帅命将事宜,望为我仔细筹之。”
德威道:“我军旧将追随先王日久,先王量材而用,章法有序,主公只用激励其忠勇之气,勿须动其职司,即能如臂使指。至于统领三军,执掌帅印,我向大王推荐一人,足当重任。”李存勖笑道:“王兄所荐之人能胜过王兄吗?王兄勿惮其劳,这帅印吗,仍非王兄莫属!”德威道:“择帅命将宜用其长。我所荐之人救潞州、破夹城远胜德威。此人长期追随梁王,诛蔡贼,并时溥,屠朱瑄,走朱瑾,无役不与,深知梁军虚实。朱温猜忌功臣,诸将功大者多被族灭,此人为避祸计,曾托疾辞职。后来又被任命为昭义节度使,镇守潞州,因而熟知潞州地形兵势。朱温弑逆,其人激于忠义,幡然归降先王。先王命其位在诸将之上,赐甲第于太原,赋闲至今。命此人挂帅,岂非时地相宜?”
“王兄所荐之人不是丁会丁道隐吗?”李存勖笑问,“既然丁道隐将略优于王兄,为何反为王兄所降?”
“主公千万莫以成败论英雄,”德威道,“丁会为人忠义,熟知潞州,熟知敌情,有此三者足副其任。何况此人挂帅,利于怀敌附远,赢得人心。”
李存勖颔首道:“我听说当初丁会归降时,曾说,’臣非不能守潞州,只是因为梁王篡逆,猜嫌功臣旧将,而不忍相从。所谓吐盗父之食以归王。‘可是真的?”
“真的。”德威道,“听说,朱温刚命丁会出镇潞州,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丁会在跟前侍候,朱温正要乘马出行,马僮刚把马牵到上马台前,丁会忽然抢到前面,跨马而去。朱温梦中大怒,连声斥骂。醒后余怒未息,自此嫌恶丁会。他把此事告知了敬翔,敬翔婉言相劝,朱温才隐忍下来。谁知没有不透风的墙,丁会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一消息,深不自安。想到朱珍、李谠先后被杀的事,难免日夕恐惧,终于举城来归。”
李存勖大笑道:“原来还有这等趣事!”
周德威道:“丁道隐曾为朱温立下汗马功劳,却被无端猜疑;一朝归我,大王即委以腹心,深信不疑。这不是鲜明的对比吗?梁营中那些和丁会同病相怜之人,由会推已,将会做何感想?能不望风来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