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梦与梦幻(2)

我的最后叹息 作者:(西)布努埃尔


我要补充一句,这个梦还表现出了某种情欲的倾向。当然,这种情欲并未越出柏拉图式纯洁爱情的界线。不过,如果梦再长一些,纯洁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真正的欲望。我不知道,我真实地感到被迷住、被感动,全身心地投入了。这种感觉不仅在梦中而且在我一生的许多场合都体验过。

下面讲的这个梦,很遗憾,15年前它就弃我而去了。怎样才能重温失去的梦呢?--梦中我在一座教堂里,我按动柱子后面一个暗机,圣坛缓缓旋转起来,露出一个秘密的楼梯。我顺梯而下,心在怦怦跳,我走到地下大厅之中。这个梦相当长,略微令人焦虑,可我喜欢它。

在马德里的一天夜里,我在哈哈大笑中醒来,醒后仍笑个不停。妻子问我笑什么?我说:“我梦见我妹妹玛丽亚送给我一个枕头。”其实,这句话应讲给心理分析家听。

最后谈谈加拉。她是我始终尽量回避的女人,我无需掩饰这一点。我是1929年去参观巴塞罗那国际博览会时在卡达盖斯认识她的。她与丈夫--保罗·艾吕雅及女儿塞西丽同行。马格里特夫妇和一位比利时画廊的主人高曼斯陪着他们。

所有起因都原于一次失言。

我住在离卡达盖斯-·公里远的达利家里,他们住在镇上的旅馆里。达利很激动地告诉我:“刚刚来了一个很迷人的女人。”下午,我们一起外出喝酒。而后,他们决定陪我们散步走回达利家。一路上我们闲扯一些琐事,我说:(此时加拉就走在我的身边)“我最厌恶女人的地方就是她的腿并不拢。”

第二天,我们去游泳,我发现加拉的双腿正如我讲过的令我讨厌的那种模样。

一夜之间达利就变了,我们之间共同的想法全都消失了,甚至发展到我拒绝与他合作编写《黄金时代》的地步。达里只是谈加拉。他重复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真是彻头彻尾的转变。

艾吕雅和几个比利时人过了几天就走了,加拉和她女儿塞西丽留在了卡达盖斯。一天,我们和一位渔夫的妻子丽迪娅一起乘船去岩礁上用午餐。我指着一处景物对达利说,它让我想起巴伦西亚很平庸的画家索洛亚。达利生气了,冲我叫道:“你怎么能面对如此美丽的礁石说这种蠢话?”

加拉插嘴说达利有道理。于是情况开始变糟了。

午餐时我们喝了不少酒,加拉又向我发起攻击,我不记得到底是为什么事。我猛地起身,把她摔倒在地上并掐住她的脖子。

小塞西丽吓坏了,她和渔夫的妻子撒腿顺着岩石跑了。达利跪下求我饶了加拉。虽然我怒火中烧但仍能控制自己,我知道我不会杀死她,我只想看到她的舌尖从牙缝间吐出来。

最后我松开她。两天后她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告诉我,在巴黎,艾吕雅--此后我们曾在位于蒙巴特尔公墓上方的一座旅馆同住过一阵--出门都带着手枪(枪的柄上镊着珍珠),因为加拉曾告诉他我想杀她。

我说这些是为了承认,50年后,在墨西哥城的一个夜晚,我已80岁的时候竟梦见了加拉。

在梦中我看到她背向我坐在剧院的包厢里。我低声叫她,她起身朝我走来,并亲切地吻我的双唇。我还记得她的香水味和柔滑的肌肤。

这无疑是我一生中最令人惊奇的梦,它比圣母的梦更惊奇。

说到梦,我现在想起1978年发生在巴黎的一桩趣事。杰出的墨西哥画家,我的朋友希罗内亚和他的妻子、剧院美工师卡门·帕拉及他们7岁的儿子来到法国。给人的印象是,似乎他的婚姻并不一帆风顺。那个女人返回墨西哥,画家留在了巴黎。三天后,他接到消息,说他的妻子已提出了离婚要求。惊诧之中他追问根由,律师说,“这是因为她做过一个梦。

后来他们真的离婚了。

在梦中我从未能真正完全满足地做爱,我相信这种情况不奇特也不平常。不能满足的障碍经常来自那些目光。在梦里,从我和一个女人住的房间中见到窗外有人看着我们并且向我们微笑。

我们换房间,有时甚至互换住房,但都没有用。那些嘲讽和好奇的目光依旧跟踪着我们。当我觉得终于可以做爱的时候又发现生殖器是封闭的,有时根本就找不到它,它好像从一个光滑雕像的躯干上被抹去了。

相反的是,我这一辈子都是带着快意去体验白日的梦幻,在梦幻中进行情欲的冒险,这要有长时间的精心准备,至于能否达到目的,要视情况而定。比如,我很年轻的时候就睁着眼幻想阿丰索十三世的妻子、西班牙美丽的维多利娅王后。14岁的时候我甚至想象出一个短剧本,而它后来就成为影片《比里迪亚娜》的前身。我幻想一天夜里,王后回到寝宫,宫女们服侍她躺下,留下她独自一人。这时她喝了一杯我加入烈性麻醉剂的牛奶。过了一会儿,当她睡得很熟的时候,我钻入御榻,占有了王后。

幻想几乎和梦一样重要,一样强烈和不可预测。无疑,我一生中会出现像在许多人身上发生的情况一样,我曾得意地想象自己成为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人。由于这种奇迹,我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刀枪不入的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个幻想缠绕了我很久。主要围绕着一个关于最后通牒的想法。我无形的手递给希特勒一张纸,上面写着让他24小时之内下令枪毙格林、戈培尔及所有党徒。否则,就等着瞧好。希特勒叫来助手和秘书,他喊道:“这张纸是谁拿来的?”他们谁也不能发现我,我隐形地站在他办公室的一角,注视着他徒劳地大动肝火。第二天他就开始行动了,比如暗杀了戈培尔。我又从那里赶到罗马--我隐形于世又无处不在--我对墨索里尼也如法炮制。偶尔我也潜入一位美人的卧室,我坐在扶手椅上看着她慢慢地脱掉衣服。然后我又去给元首下最后通牒,他正患歇斯底里症。就这样,我不停顿地快速奔波。

在马德里上学的时候,我曾和贝宾·贝略一起去瓜达拉马山远足,有几次我停下来向他指点群山·环绕的壮丽风光。我对他说:“你想象这四周有城墙雉堞、壕沟、枪弩。城堡里所有的东西都归我所有,我拥有士兵、农夫、工匠,还有一座教堂。我们过着安宁的日子,有时向那些靠近城墙暗门的好奇者射箭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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