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博物馆出来后,克莱尔感觉自己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便穿没影点,透视画中平行线条的会聚点。
忙碌了几天之后,克莱尔又收到了石田去他家晚餐的邀请。
“因为再不见面,咱们都快走出彼此的视线啦。”他在电话里这样说。克莱尔想象得出,在电话线另一端,石田薄薄的唇边一定挂着一抹浅笑,并为自己精当的法语措辞颇为得意。
那天,石田准备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日式料理,两人由此展开了新一轮以日本美食为主题的讨论。
“您知道吗,大家都能看见您哩!”克莱尔指着院子说道,“咱们的公寓就像是发光的水族箱,搭积木似的一层层堆上去。你们日本人不喜欢装窗帘吗?”
“喜欢呀,”石田回答,“可是我现在装窗帘太迟啦。邻居们已经习惯每天晚上看到我了,如果我突然给客厅蒙上窗帘,会剥夺他们的知情权,引起大家无端的猜忌,哈哈,这会伤害邻里感情,太迟啦。”
两人暂时打住话题,继续品尝矮几上的干酪小蛋糕。克莱尔抬眼看向窗外。她的目光首先投向自家黑洞洞的窗户。第一次拜访住在自家对面楼里的石田时,她就远远地观察了一番自己的套房--吊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客厅显得昏暗,黄色的墙壁看起来旧旧的,沙发上方的墙面好像还有一片污渍。油画也挂得太低……观察的结果令她很沮丧--原来,在邻居们的眼中,自己的房间就是这么个落魄样儿。
克莱尔的目光沿着楼房的外墙四处游移。楼上新邻居家的灯亮着,不过从这里只能看见他家的天花板。那个男的出奇地安静,是害怕扰邻,还是根本不在?楼下的布吕亚尔家的套房像航空港般灯火通明,一盏盏吊灯和落地台灯照亮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家布置得很精致,很“小资”:时尚的浅色硬皮沙发,怀旧的别致小装饰,现代感强烈的抽象画,线条硬朗的落地灯……显然,这套公寓的装潢完全是为露易丝设计的,没有一点童真气,寻觅不到一丝露西的痕迹。此刻,露易丝将她赤裸的双足搁在一个丝绸垫子上,仿佛那是一对绝世珍宝。她摆出一副贵妇人的慵懒姿态,右手斜撑着脑袋,手指插在金中泛红的长发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香槟。安托万站在一旁,两手不断比画着,嘴里也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他们家好像还有一位客人,背对着窗户站着听着那夫妻俩说话。
“你有没有遇到过那位新邻居?”石田的声音将克莱尔从她正在观看的“无声电影”中拉了出来。“嗯。”克莱尔回答。“你认为他怎样?”“不知道。我一度很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消息,可现在,我几乎确定这人身上没啥有趣的地方。”“他吵到您了吗?”石田问道。“没有,完全没有。这也就是我对他的最高奢求啦。”克莱尔停顿了一下,吃了一块面拖油炸鱼,继续说道,“他的那张脸确实长得挺俊,可在咱们这个年代,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嗯哼。”石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很少有人会让我感到惊奇,这家伙带来的烦恼,就好像汗臭的味道。”克莱尔笑了,可石田没笑。跟以前的几个晚上一样,她又感到了那种他旁观溺水的感觉--她在水中沉沉浮浮地挣扎,而石田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最终,他向她伸出一根救命的稻草:“您有天说过,在您看来,是他人的存在让我们变得有意义。”
克莱尔的呼吸恢复了正常的节律:“是呀,我觉得确实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凝神倾听让我们显得与众不同。如果我们互相倾听对方的心声,也就会彼此温暖、彼此启发、彼此激励。就好比在田径场上,如果跟跑得快的选手同场竞技,自己的成绩也会提高。正所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自思高。否则……”她瞥了眼布吕亚尔家的窗户,“否则,我们就会沉睡不醒。不过私下里说说,为什么要唤醒那些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