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话时,心里挺担心:她的直率与轻蔑几乎赶跑了所有朋友,她身边也只有两三人还没感觉被影射,石田他应该对这些挖苦具有免疫力吧?
“但我们也可以自由选择,让与我们谈话的人对自己的私事闭口不提,这样就可以同他保持距离。”石田反驳道。
“您在说我吗?”克莱尔有些担心地问。
“我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说而已。”
石田站起身,端着几个空了的蛋糕模子走进厨房。克莱尔在他身后笑着喊道:“说到人际关系,我可没资格教你!”
没有回应,不过克莱尔不再担心,今天晚上她对石田、更对自己充满信心。趁石田不在,她继续观看“无声电影”--布吕亚尔家的客厅没人了,应该是吃饭去了,楼上邻居家的灯灭了。克莱尔特别感激这位邻居,安静,不扰邻。石田回到她对面坐下,动作和年轻男孩一样轻巧灵活,他问:“您最近在忙什么呢?”“哦,在校对一本关于治疗骨科疾病的书,挺专业的。”“您那位老板还好吗?”石田问道。此前,克莱尔曾经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勒格朗先生,因此他这么问起顺理成章。
“不怎么样。他花太多时间看鸽子,气色也不太好,还说要炒我鱿鱼。”看着石田一脸惊讶,克莱尔笑了,“没事,他每隔半年就会这样扬言一次,因为我老是惹恼他。”
她往青花瓷杯里添了点儿水,“听说他跟老婆经常闹别扭,有人说他俩会离婚,我倒不以为然。离婚这事儿太复杂了,还牵扯到那么多共同利益……我在晚宴上见过几次那个女的,瘦瘦的,打扮很奢华,简直就像出入于巴克路和学院街的街头模特,她的美貌倒是被大家公认的。可她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开始讨厌我。我俩截然不同,俨然分属于两个世界。她很不喜欢我灰暗的异国趣味,觉得那毫无美感可言,更何况我还比她年轻二十岁!显而易见,她是那么地恨我,我感到她看我时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勒格朗很爱她,他们夫妇俩是一路人,是同类。他老婆有一点颇让他受不了--那么大年纪了,却喜欢装嫩,时常提些小姑娘的要求。”
说到这里,克莱尔定定地瞅着石田,她不想把两人的交谈变成自己的独白。“在古代日本的宫廷里,人们是不可以老去的,”石田知趣地接过话头,“看看那些浮世绘,时光飞逝,多少个世纪过去了,画中人物的面貌和服饰却没什么变化。我的先人们对易逝的韶华有相当超前的理解,以致在艺术作品中,上了年纪的人总被描摹成丑陋而扭曲的形象。”
“如果我们静止不动,时间就不会流逝了。”克莱尔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石田对此可一点都不信。
“这不现实,您自己也很清楚。永恒--在日本,我们就是这么说的,只是一个空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跟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人一样,我们经历着生老病死。我们是……”他的声音少有地微微颤抖起来。
“……被神眷顾的孩子。”克莱尔抢先说了出来。
接着,像是要体验、证实各自对时间的理解,两人相对盘腿而坐,眼睛凝视着面前的杯底,沐浴着星辰的清辉,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坐了很长时间。院子里如果有谁在窥视他们,一定会为这样的一幕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