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克莱尔的私人生活(13)

克莱尔的私人生活 作者:(法)巴西尼亚


克莱尔很少邀人来家里做客,甚至对石田也一样。因为她忍受不了当自己在厨房为客人泡咖啡时,客人独自待在客厅的情形。她害怕别人向她借书,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床,她不喜欢做饭的味道,她拒绝别人发现自己在生活方面的无知……总之,在她看来,让客人进门就好像是把方向盘交给一位貌似可靠的司机,其实他却很可能是个毛手毛脚的冒失鬼那样不保险。

每天早晨,冲过烫烫的热水澡后,克莱尔便开动洗衣机洗衣服,接着把前一天晚上晾在浴缸上面的衣服收下来,叠好放进柳条箱子里。做完这些之后,她就进入工作状态。她在堆着大大小小各种字典的书桌前坐下来。她始终觉得用字典更为可靠,因此,除非迫不得已,她是不会用电脑来查询字词的。

整个上午是她的工作时间。迪特里希的书稿写得还算不错,也挺有说服力,书中一幅幅插图摆出各种强身健体的姿势,虽然寥寥数笔却很传神。克莱尔认出,其中有几个动作,迪特里希在她身上疼痛时曾经教过自己。

当她吃最后一口牛排时,门铃响了。克莱尔惊跳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关掉电视,把餐盘端回厨房,最后对着客厅门口的镜子迅速检视了一下自己,确定牙缝里没有残留的食物。

“哪位?”克莱尔问道。

还没等对方回应她就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这层楼唯一的邻居--勒博维兹老先生。克莱尔侧身把他让进屋来,请他在扶手椅上坐下。自从他患上了关节病,她就不再请他坐沙发了,因为沙发太软太矮,老先生起坐不便。勒博维兹先生个子很矮,满头白发,他那粗糙多褶的皮肤像是紧紧贴在骨架子上似的,一双大手上的皮肤倒是挺细腻,一看就是精心保养过的,不过微微有些发青。他无论冬夏都穿着一件深色西装,里面的衬衫有时干净,有时也邋遢,而且永远都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每天早晨,克莱尔都要确认一下他是否下楼取信了,晚上再看看他家的灯是否亮着。他平时动作轻手轻脚,很安静。在犹太节日里,他有时会轻声地唱歌,这时,克莱尔就会站在门后,凝神屏息侧耳倾听。老人的妻子早在上世纪70 年代就过世了,唯一的女儿定居在以色列。女儿每年回来探望他两次,但她对如瓷器般脆弱的老先生显得十分粗暴,这让克莱尔极为震惊。也许,是她还没意识到父亲已经老态龙钟;也许,是她对在这阴暗公寓里度过的凄惨乏味童年的一种报复、发泄。

克莱尔问勒博维兹要不要喝杯咖啡,老先生礼貌地谢绝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呼吸有点困难。克莱尔走进书房,很快就拿着一本书出来了。

“您瞧,我买到啦!”她把它递给老先生,得意地说道。那是一本上世纪20 年代的地图集,勒博维兹找了很久都没有买到,克莱尔在网上--他不知道这个工具的存在--只用几分钟就搞定了。现在,她蹲在老先生面前,乐滋滋地看他捧着书翻来翻去,他的手激动得直打颤,就好像书页很烫似的。

“太好了!”老先生喃喃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蹲在勒博维兹身边,克莱尔能“嗅”到他的存在。她一动不动,聆听他吁吁的喘气声。克莱尔自己承认,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有这个“嗅”身边人的习惯,以“嗅”来品评他人的生活,同时感知他人的存在。这事儿听起来挺玄乎,很难向别人解释清楚,只有石田一听就懂了。勒博维兹先生的存在很特别,从他的西服上散发出混杂的味道:厨房油烟味儿、金丝香烟味儿以及他女儿带给他的俄国科龙水味儿。他那衰老的皮肤已经不能过滤任何气味了,然而那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却是标准的男性呼吸,一个怀抱中先有过女人、再有过小孩的男人。勒博维兹先生的存在是充满智慧的,即便是衰老迟钝也无法遮盖的丰富智慧。这个中的缘由,克莱尔难以解释。

“我欠您多少钱呢?”勒博维兹先生认真地问。“不需要。”克莱尔回答。“那可不行。”老先生一脸严肃。“勒博维兹先生,您最近好吗?”克莱尔赶紧转移话题。“我像榆树一样健康。”当有人问他身体好不好时,勒博维兹先生会根据当时的心情以及谈话对象,要么像这样回答,要么说“像橡树一样”、“像杉树一样”,或是“像无花果树一样”等等。门房太太理解不了他的幽默,反而被这样的回答搞得迷迷瞪瞪的。老先生对自己的疾病和境遇从不抱怨,还是他的女儿告诉克莱尔,他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现在老人出门次数越来越少,都是因为病痛所致。

“您大概也知道,人老了,就喜欢靠回忆过日子,”他说道,“所以,克莱尔啊,如果您的童年是快乐的,那晚年也会一样。”勒博维兹先生年轻时遭遇坎坷,所以他对自己的过去缄口不言。克莱尔黯然垂下眼帘,实际上,克莱尔的青少年时期也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记忆。勒博维兹先生其实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克莱尔在他身上嗅到了蛰伏的愤怒?这种情绪在恐惧的压制下隐忍不发,而一旦爆发,则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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