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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的私人生活(16)

克莱尔的私人生活 作者:(法)巴西尼亚


“一般般吧。”她回答。一段沉默,两人各自望着石田家的方向发呆,气氛有点尴尬。

“那其他人呢?”罗塞蒂又发问了。

“什么其他人啊?”

“所有这些窗户啊,这一扇扇窗户里,都住着一些什么样的人呢?”

克莱尔明显放松下来,冲邻居微微一笑:“哦!所有人。”

“所有……人?”罗塞蒂惊异地问道。

“其实我想说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比如说,苟延残喘的孤寡老人啦,顾影自怜的寂寞青年啦,还有一些曾经在此暂住、现今已经离去的过客啦。”克莱尔起身走到窗前,指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楼面说:“瞧,那边那家住着一个患心脏病的老太,门房对她很是头痛,因为她总是像喊用人一样对她呼来喝去。晚上的时候,石田经常听见她在楼上搬东西、滚东西的声音,就像在玩槌球游戏[1] 一样。再上面住着一个阿拉伯人和他的儿子,每天早晨,儿子出门上槌球游戏,一种以木槌击木球钻小圈的游戏。

班,他就坐在楼前的长凳上,看着过往的车辆,嘴里嘀咕着什么。他一坐能坐上好几个小时,有时在回家的路上会变得踉踉跄跄,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也可能是太无聊吧,我也搞不清楚。旁边那套房子里住着一位犹太老先生,他很有风度,以前是地理学家。还有二楼那边,那个小伙子整晚整晚地在电脑前待着,时不时地会有些不同的姑娘去他家。每次去的姑娘不同,可类型却总是相同,就是那种矮个子的运动型金发女孩。他们会一起跑步,我偶尔会在附近几条街上遇到他们,姑娘们每一个都像是前任或者继任的翻版,简直太像了。还有很多女婿、儿媳、外省的表兄、狗狗、宝宝……”她显然有点没话找话了。

“那您呢,您又是什么样的人?”罗塞蒂扫视着窗外的楼房问道。“‘院子里一有动静便站在窗子后面的人’。”她用手指在空气中比画着,摆出引号的形状。

罗塞蒂好奇地看着她说道:“这一切不怎么有趣。不过依我看,这院里什么东西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假如院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请您来主持侦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克莱尔的表情阴沉下来,她认为自己刚才对楼中的众生相描述得相当精当,可他却是这个反应,太不严肃了。于是,她决定不再说话,让他一个人在沉默中待着去吧。可是,彼此的沉默,又使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只好再度开口。“那您呢,您又是什么样的人?”她问罗塞蒂。

罗塞蒂叹了口气说:“唉,我觉得咱俩的开端不是很顺利呀!”

七克莱尔打开房门,在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她立刻把它打开,急促地读道:

亲爱的克莱尔:我要出去几天,您也走吧,我会联系您。达雄石田 看完石田的留言,克莱尔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微笑,她仿佛听见了这位朋友的笑声,就像胶底鞋走过砖石路面一样,咕吱作响。

他为什么要我也走呢?她思忖着。克莱尔害怕各种谜语,无论是字谜还是画谜,一旦涉及任何和“解谜”有关的问题,她总是敬而远之。她从来搞不懂出题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有时即使是谜底就在她眼前,她也照样视而不见。

克莱尔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几天之前石田交给她的备用钥匙。石田当时微笑着说:“谁都料不到楼上的库尔图瓦太太会做出什么事,她也许会忘关浴缸里的水龙头呢?”

克莱尔走出家门,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对面的公寓楼,她用那把钥匙打开了日本邻居家的房门。她心里一直在犯嘀咕:既然石田把钥匙给了她,那就是要她用的,但用来做什么呢?他想让她明白什么呢?把这里看作自己的家?还是想要证明她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或者,想得更傻一点,是让她帮他取信,然后放在门口的小桌子上?

克莱尔走进客厅,屋里静悄悄的,这里的一切都一如既往,整洁有序。她在平时常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望着对面的沙发发呆,出神地回忆和这个奇怪的朋友之间的点点滴滴。正是石田的出现,才使克莱尔有了完全信任的对象。

待了一会儿,她轻轻地站起身来,像是怕惊醒屋里沉睡的灵魂,蹑手蹑脚地朝着石田的卧室走去。以往来访时,她从来没有进去过,甚至也没打量过他的卧室。

石田的卧室十分素雅,除了床罩是大花图案的日式印染红绸布以外,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造型抽象的闹钟和一本日文原版书。克莱尔打开衣橱,橱里挂着很多黑色的、灰色的西装,西装旁边竟然还有几件和服。克莱尔从没看过穿和服的石田,此刻她就像是在男士的衣柜里发现了女式衣服那样惊奇,忍不住轻轻地抚摸和服上的精致几何图形。她被一件带有波纹图案的蓝色和服吸引住了,如丝般柔滑的面料从指缝间溜过,像是灵敏的小兽,令她陶醉。她不由自主地把这件和服从衣架上取了下来,套在身上。克莱尔久?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喉头发干。她想:石田不会消失的,他不会丢下我走掉,不是还有这么多和服在这儿嘛!克莱尔小心地整理好衣服,关上橱门,在石田的床上坐下。在这张床上睡觉可是很大的诱惑呢,她想。

克莱尔来到书房,翻看一个个抽屉、一排排书架、一份份文件。所有资料都是日文的;书可是多语种的,日文、英文、法文、德文,有艺术类的,也有技术类的,一本本书静静地立在书橱里。这是个没有立场、没有线索、没有灵魂的地方。

克莱尔回到客厅,扫视着对面的楼面,突然回想起罗塞蒂审讯般的问话。她把那些阴险的问题在脑中又过滤了一遍,突然感觉全身被彻骨的寒意吞噬了,一种不祥之兆几乎让她的血液凝固。克莱尔竭力排除那个令她肠胃痉挛的可怕想法:她已经被卷入了游戏,扮演另一个克莱尔--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自己。

克莱尔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这次坐在石田的位子上。她在座垫上嗅出了日本人留下的香水味道,尽管那味道很淡很淡。石田总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克莱尔想起,他俩曾就“对整洁的看法”作过一番讨论,她告诉他自己书架上的书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他则提醒她无序是危险的,因为它会让人晕头转向。“从排列整齐的书架上找书,永远比在乱糟糟的书堆里瞎翻来得容易”,当时他就是这样解释的。

突然,阵阵刺痛从克莱尔的颈椎蔓延到了头部。显然,心中隐隐的焦虑引发了肉体的苦痛。她在石田的公寓里最后转了一圈后,锁上房门离开了。

在楼道里,克莱尔碰到了库尔图瓦太太,她一边上楼,一边呵呵直笑,大概自己给自己讲个有趣的故事吧。

八“哪位?”门铃响起,克莱尔一边问,一边从门口的书架下面找给客人穿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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