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勒格朗和露西随后也匆匆离开了餐厅，像是肇事者仓皇逃离现场一样。

十四克莱尔决定带露西乘公共汽车回家，于是两人站在路边等96 路车。除露西外，站台上还有一个等车的小女孩。不一会儿，95 路车来了，那个女孩跟着她家的大人先上车了，她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冲露西得意地笑，意思是“瞧，我的车比你的来得快吧”。孩子们之间也会为一点小事较劲。

克莱尔今天的情绪跌至了谷底。她咽下一口仍带有呕吐物味道的唾沫，心想：一天碰到两个蠢货，可真是倒霉。

路车来了，克莱尔领着露西上了车，她神情恍惚，拣了个座位，默默地坐了下来，竟然忘了给露西买车票。司机瞧瞧她们，没说什么。她们前面有一群日本妇女，其中三人摆出一副“巴黎人”的派头，神情漠然，两眼看着窗外。另外两个则不怎么顾及形象，正忙着给一块白色的奶油点心拍照，嘻嘻哈哈地哄闹着。

“日本女人喜欢扎堆，跟浮世绘上画的一样。”克莱尔对露西耳语道。“这是一句诗吗？”小家伙天真地问。克莱尔扑哧一声笑了：“呵呵，不是啦。快看那边……”

就要回家了，两个朋友的心中都充满了无限的悲伤。这种感觉露西由来已久，而克莱尔过去却未曾有过。可是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生成，她感觉在外面遭遇到的不适统统都将涌进家中，整套公寓都被污染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机械地抚摸露西的手，小家伙则很乖巧地一动不动。

一条条街道从眼前掠过，一个个乘客上上下下，一幕幕令人生厌的场景在克莱尔眼前闪现－－让－巴蒂斯特的冷漠、勒格朗的粗鄙，还有可怕的“夏日沙拉”……她的大脑就像滤光镜一样，把之前捕捉到的信息筛选、过滤，选取其中一些细节，永久储存起来。

克莱尔费了好大力气把自己的思绪从刚才那场会面的阴影中拽出来，回到现实。离家越来越近了，这意味着离石田，或者说离石田留下的空白也越来越近了。

车到站了，克莱尔和露西终于离开了闷热不堪的车厢。她俩走进院子，只见门房太太正在给植物浇水，旁边站着库尔图瓦太太，两人正东拉西扯地闲谈。

“啊！克莱尔！您总算回来了。我给您打过电话，可是没有人接。”库尔图瓦太太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一边瞥了一眼克莱尔身旁的小女孩。

“有动静？”克莱尔抬头看了看，罗塞蒂家的窗户都是关着的。

“就是因为没有动静，才更加蹊跷呢。哦，对了，您把石田的钥匙忘在我家啦。”库尔图瓦边说边在随身拎着的小包里翻找起来，不过她拿出的不是钥匙包，而是一根花花绿绿的棒棒糖，在场的三个人都颇感意外。她把“珍宝珠”棒棒糖递给了露西。

“我本来想买给自己吃的，不过这对我的牙没好处！”老太太笑着说。克莱尔和门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拼命忍住了笑。克莱尔对库尔图瓦说：“我过会儿去您家拿。”老太太还以为年轻的邻居要把她的棒棒糖全都拿走呢，吓得一哆嗦，大张着嘴巴，一脸痛苦的表情。“我说的是钥匙，待会儿去您家取钥匙。”克莱尔赶紧加上一句，来填补她的记忆漏洞。

上楼的时候，克莱尔用迪特里希教给她的方法深呼吸，好止住双手的颤抖，并把已经蒙住眼睛的泪水收回去。来到四楼，她摁响了露易丝家的门铃，不过压根儿就没指望有人在家，事实果然不出所料。她只好带着露西回到了自己家。露西在客厅的地毯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拿出了那个娃娃。母亲的无礼让小女孩很难过，于是她对克莱尔说：“你可以打她公司的电话。”

“嗯，好。”克莱尔回答。她真的这样做了。

“喂，露易丝吗，已经下午三点了，我希望你马上回来，再见。”说完，她便重重挂上电话。“露西小美人儿，我得工作一会儿啦，行不行？”

“嗯！”从今天上午开始，露西已经是第N 次给娃娃脱衣服了，她指了指手中仿佛已经老了好几岁的玩具女孩，奶声奶气地补充道，“我也得照顾她。”

克莱尔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对迪特里希的书稿和满满一壶茶，试着唤回很久以前那种简单而和谐的感觉。在那个时候，她想的只是下个星期天怎么度过，也许会读一本精彩的小说，也许会跟迪特里希约会。最终，她结束遐想，开始改稿，可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脑海里掠过一幅幅画面，如同一组闪接的镜头，将思维的碎片串联起来：她跟石田在罗丹博物馆的花园；她和罗塞蒂在一起；她独自一人在街上奔跑，后面跟着一个看不出是谁的男人的影子；她坐在长凳上……到底怎样才能摆脱别人的跟踪呢？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克莱尔的心头。在改稿的间隙，她拿出一幅巴黎地图，仔细研究起第七区的地形。她琢磨着，明天得一大早就出发，最好六点钟就走，在瓦莱纳站下车，争取在上地铁之前就?罗塞蒂甩掉。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在六点和十一点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呢？不行，必须在今晚就把他甩掉，可以考虑今晚在迪特里希家过夜。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腹部不再痉挛，紧绷的神经也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