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孩子与电影的思考

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相比之下，他们在电影作品中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当然也有一些电影中出现了孩子的身影，但真正以孩子为主题的作品却微乎其微。为什么？原因很简单：没有童星。从商业角度看，电影以展示明星为本，孩子的出场纯属多余，他们身处情节之外，往往只是装饰或点缀。

然而，好莱坞也曾出现过受观众喜爱的童星，他们时常会在系列冒险片中露面。在我看来，尽管这些娱乐片大都表现不俗，但它们并不能丰富人们对孩子的认识，甚至可能误导观众，使他们对孩子形成错误的看法。这些电影往往是不真实的，因为它们的目的在于把乐观主义思想灌输给年轻观众。

在某些作品中，孩子被剧本的形式缺陷背叛了，换句话说，导演为了保留某个诗意盎然的要素--有时是一件物品，有时是一只动物--而遮住了孩子的身影。孩子带有与生俱来的诗意，所以我觉得必须避免把其他诗意的成分加入儿童电影中，只有这样，诗意才能自然地产生，而且这种诗意是结果而非手段，也不是必须达到的目的。

我举个例子。有两组镜头。第一组镜头中，一个孩子正在擦洗碗碟，另一组镜头里，这个孩子身着天鹅绒套装，伴着莫扎特的音乐在花园里采摘鲜花，在我看来，第一组镜头诗意更浓。

永远都不要忘记，孩子是一个非常容易打动观众的感人要素。因此想要避免矫揉造作或哗众取宠，并非易事。只有在艺术处理上表现出刻意的冷酷才能做到，而这样的风格同样震撼人心。

让孩子的微笑出现在银幕上，我们就胜券在握了。然而，当我们观察日常生活时，我们最先看到的是孩子严肃的脸。因此，我想，如果我们不仅拍摄孩子的游戏，还记录他们的悲伤，那些与成人的冲突毫不相干的巨大悲伤，那么作品就能达到更大的真实。

在孩子眼里，成人世界是一个没有惩罚的世界，一个为所欲为的世界。父亲可以笑呵呵地向朋友描述自己如何开车撞倒了路旁的树；而他八岁大的儿子一定会因为自己把酒瓶递给大人时不小心打碎了瓶子而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错，孩子不会区分意外与过错。根据这个小故事，就能拍出一部电影，这也说明一部儿童电影完全可以由“小事件”构成，因为，事实上，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小”事。

成年观众把孩子视为纯洁与天真的代名词。看到反映童年生活的场景，他们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热泪盈眶。他们其实是在为自己，为自己失去的“天真”动容。因此，与其他艺术领域相比，反映现实对电影更为重要。而如果不能把悲观主义或乐观主义色彩从电影中抹去，如果不能让观众不受导演影响，不能让他们在精神上自由选择自己的立场，又谈何现实主义？

在我看来，最感人的年纪，最能在电影中表现诸多可能性的年纪，是八到十五岁。这也是意识觉醒的年纪，是青春的前奏。

对父母来说，青春期之前的时光以及“青少年”这个词本身都没有多大意义。在爸妈眼里，服兵役前，我们始终是个孩子，退伍归来，我们就长大成人了……似乎就是这样。

不过，与青春携手而来的是对不公正的发现和对独立的渴求，是情感的断奶以及对性的最初好奇。因此，这是一个关键的年纪，是绝对道德与成人的相对道德之间，是心灵的纯洁与生活的不洁之间开始发生冲突的年纪，这也是任何一位艺术家都认为最值得他们挖掘的年纪。

我知道，让一个孩子参与电影拍摄或戏剧表演向来会招致骂名。我个人丝毫不认为孩子成为演员，他的性格就会被抹杀。事实恰恰相反。而且，现在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来保护他们。在法国，有专门的委员会对剧本进行研究，有医生为孩子体检，校长也有发言权。这个“案例”还要经过省委员会的审查。家长最多只能获得孩子所得片酬的百分之二十，剩余部分全部打入孩子的银行存折。如果电影的拍摄与孩子的学业发生冲突，那么会有专门的老师给他们补课……

在电影中，青少年演员身上透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纯洁，这是职业演员身上所不具备的。如果剧本安排的情节或对话中有什么可笑之处，小演员马上就能感觉出来，并且毫不掩饰地说出他们的想法。导演必须足够谦虚，足够灵活，才能巧妙利用这种率直和对真实的感觉，从而调整某个细节，使人物更适合小演员，而不是刻意让小演员向这个人物靠近。要想拍好一部儿童电影，就必须与孩子合作，因为他们对自然事物的真实感觉是完整的。他们知道，拍摄有关课堂的场景时，蘸墨水时笔尖碰到墨水瓶的声音是多么重要。

与职业演员不同，孩子们不懂什么表演技巧。他们不会为了抢镜头而绞尽脑汁，也不会思考如何摆出更好看的侧影，他们从不会动歪脑筋。

孩子在银幕上的一举一动都好像是初次尝试。这种双重意义，这种个别现象与普遍的象征意义之间的平衡，使得记录下这些变化中的年轻脸庞的胶片显得弥足珍贵。

正因为如此，二十年来，我不断与孩子合作，却从不厌倦。而且，在未来几年，我会继续为他们奉献新的作品。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信》（儿童专号）

1975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