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跟父亲讲,我也是老革命,他说你什么老革命,我说我早就参加革命了。我就把这一段经历说给他听,我父亲捧腹大笑。
记者:您父亲离开和您出生就相差了7天,没能见到您,你们父女再一次见面时您都快15岁了。后来您母亲怕因为您影响工作,所以她当机立断,把您送回老家了。这7天的遗憾,过了15年才得以弥补。
任远志:我父亲和母亲都非常爱孩子,尤其是我父亲。但我父母为了革命,真的不要一切,别说子女,连他们自己都不在话下。为了党,为了革命,他们肯牺牲自己的一切,带着我给他们增加了困难,我母亲就把我送回了老家,后来她见到我的父亲,就向我父亲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有把你的女儿带来给你看。我父亲说她做得非常好,他还表扬了我母亲。
我在老家待了15年。后来我妈妈又把在长征路上生的远征妹妹也送回去了。远征被送回去的那一年,奶奶去世了。
记者:在老家,奶奶应该是你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是不是就等于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生活一定非常艰难。
任远志: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很小就很懂事,很会照顾我的奶奶。奶奶一咳嗽我就给她拿一个痰盂,或者端一碗水让她喝。
从小我就搂着奶奶的脖子,面对面地睡觉。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6岁,我奶奶有肺病,一直吐血。那天晚上,奶奶不行了,我和妹妹就被大人们哄着睡到另外一个屋子里去。半夜时,他们突然叫我过去,我跑到奶奶跟前。我一喊奶奶,奶奶就坐起来了,坐起来再躺下,躺下就再也没起来。
记者:听说在您6岁那年,您妈妈送您的妹妹回老家时,您见过她一眼。但是您的父亲就一直没见过。15岁之前,您一直和父母没在一块,您问过家人为什么父母不在身边吗?当时对父母有什么样的想象?对父母有没有点埋怨呢?
任远志:我妈妈那次回去是秘密的,晚上偷偷地回来。我当时连妈都没叫,因为从小没有见过妈妈,不会叫妈妈。
我那时不敢问父母在哪儿,因为别人都骂我,恶意地骂我是共产党崽子,说我的父母和国民党是对立的。我记得非常清楚,孩子们玩的时候总是相互之间有矛盾啊,别人骂我他妈的,我就不高兴了,我说我妈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骂我妈?我本来就没有母亲在,我就为这件事跟他们吵架,一吵的时候他们就恶狠狠地骂我:你是共产党崽子。后来为这事,我自己半夜里还偷偷躲在被窝里捂着被子哭。所以从小就感觉和孤儿一样,我就觉得我自己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我那时想,我怎么就变成孤儿了呢,总觉得自己太可怜了,没有父母亲。别人都有父母带着,上学都有笔、本子,家庭生活特别舒服,有吃、有喝、有玩、有闹,要什么给什么,衣服都穿得很新,而我没有,我穿的别人剩下的旧衣裤,就觉得孤儿生活挺难受的。我很想念他们,但是还没有埋怨的心情。
后来父母对这15年的生活解释过。那是我们到了延安以后,一次我水土不服病倒了,父亲看了我就很心疼,说,大女儿,很对不起你们,你看我们那时候为了党的事业,为了解放全国人民,把你们都放到老家,你不怪爸爸吧。我说爸爸,这不能怪你,你以国家的事业为重,是一个最好的爸爸,你这样做是对的,我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