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让我产生了真正的恐惧。我甚至没有勇气走到赵松身边。那样的场景令我胆寒。我在抬着赵松的人群从我的身边走过后继续往前走,我要到我工作的地方,那儿有需要我完成的工作等着我。我不去就拿不到工钱,我一个月的奖金也会泡汤。
但是我的勇气在我行走的时候逐渐丧失。我前行的道路恢复了安静,我的恐惧却在无限地增长。
终于我停止了脚步,我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返。我不顾一切走出了矿井。
我在矿区医院找到赵松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赵松被修整清洗过的身体蒙上了工友们给他买来的红布,按照乡俗,红布有避邪趋正的寓意。亡故的人盖着它会免受地狱之苦。我看到那块鲜艳耀眼的红布,想起我们经常唱的崔健的那首歌《一块红布》: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赵松的身体被蒙上了红布,但是他无法再看到他的幸福。
赵松闻讯赶来的母亲伏在他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连着几天都没有人能够把他母亲和他残断的身体分开。
我是在那时候离开矿井的,我在那儿工作了两年。在当时这份工作所能获得的报酬是稳定的和令人羡慕的,但我决心告别它。我不喜欢矿井沉厚无涯的黑暗,我无法再走进矿井。赵松出事以后,我再踏进矿井时总能听到赵松飘荡在巷道里的歌声,那些歌声和赵松的形容在我穿行巷道的时候一直萦绕不去。
我找到我的头儿,我说我不干了,我没有办法再下矿井干活儿了。
我的头儿是个白头发的老人,他看过矿井太多的灾难,他盘腿坐在工房的大炕上,抽着一袋旱烟冷漠地看着我,他说:你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我没有反驳。我走出工房,脱去了结满汗碱和煤尘的工装,洗过澡后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我拎着工装到了工房外的广场,我找来工房的柴油浇上去,然后用火柴点燃了它们。
赵松被死亡剥夺了歌唱的梦想,他的声音和生命也随之消逝。
一个人的死换取了另一个人的生。那时候我告别了矿井,也告别了我心中的爱情。
我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底的不妥协的漂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