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什么衣服见他们好呢?路老头的儿子是华人,也许我们该穿传统的旗袍。他们又是美国人,那在他们面前穿西式服装可能更好,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们也很西化。这样做不是为了取悦他们,但至少,我们不能毁了这桩交易。我们穿上印花的人造丝衣服,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然后走出了家门。
我们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告诉车夫拉我们去位于老城中心的豫园门口,父亲安排我们见面的地方。这个车夫,头上长过癣后留下疤,成了个秃头。他拉着我们,在热浪和人流中穿行,我们穿过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然后沿着外滩往前走,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有外交官、校服笔挺的女学生、妓女,大亨和他们的女眷,还有一身黑衣、臭名昭著的青帮分子。昨天,我还为这混杂的人群而激动;今天,他们在我眼中却显得既肮脏又压抑。
我们左首,黄浦江蜿蜒流淌着,就像一条脏兮兮、懒洋洋的巨蛇,时而扬起波涛,时而平缓地流动着。在上海,人们绕不开黄浦江,每条往东走的路到了黄埔江边都成了断头路。江上游弋着大英帝国、法国、日本、意大利还有美国的战舰,那些挂着绳子、衣服和渔网的小舢板,挤作一团,仿佛腐尸上的昆虫。运粪的船在远洋客轮的补给船和竹筏之间穿梭。码头上挤满了汗流浃背、光着上身的苦力们,他们从商船上卸下鸦片和烟草,从上游驶来的木帆船上卸下大米和谷子,又从平底船上卸下酱油、一笼笼鸡和一卷卷的藤席子。
我们右首,耸立着五层或是六层的华厦,那是洋人的地盘,充斥着财富和贪婪。我们经过了有金字塔状尖顶的华懋饭店,装着巨大钟表的海关大厦,还有汇丰银行大厦,这座大厦门前的铜狮子威武庄严,路过的人总忍不住摸摸狮爪,相信这会让男人交好运,替女人送子。快到法租界时,我们下了黄包车,然后沿着法租界步行。走过几个街区后,我们离开江边,来到了老城厢。
我们讨厌老城,来这里让人觉得可怕,没有前途,犹如一脚踏进了过去,和爸爸要求我们服从包办婚姻的感觉一模一样。但是,我和梅还是来了,我们顺从得像条狗,愚笨得像头牛。我用一块薰衣草香味的手帕掩住鼻子,挡住街上发出的各种味道——死亡的味道,污物的味道,变质的炒菜油的味道,还有在这大热天里,肉铺里变质猪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