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答不上来，我与周围世界发生的一切是那么隔绝。沉思半晌后，我说出了一个自己从未说出口的词：

“他们是难民。”

听到这个词，梅皱起了眉头。

这股混乱的人潮好像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的确就是这种感觉。梅从不关心时势，我却略知一二。1931年，我15岁那年，日本鬼子侵略了北方的东三省，建立了一个傀儡政权。四个月后，也就是1932年初，他们占领了与我们住的虹口区仅一条苏州河之隔的闸北区。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有人在放烟花，爸爸带我去四川北路尽头，在那里我们看到了真相，比炸弹爆炸的恐怖景象更可怕的是看到洋人们穿着晚礼服，拿着酒瓶喝着酒，一口口啃着三明治，吸着香烟，笑看面前的惨状。这些在上海发家致富的洋人并没有伸出援手，是我们的十九路军还击了日本人。直到十一周后，日本人才被迫停火。后来闸北重建了，这场战事便被我们抛到了脑后。

上个月，中日军队在北京的卢沟桥交火，双方正式开战。但没人料到日本鬼子会这么快就打到遥远的南方。人们总想着，让他们占领河北、山东、山西，还有河南一部分吧。小鬼子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地盘，我们以为他们只有牢牢控制了这些地方，扑灭反抗后，才会想到南下征服长三角地区。那些生活在外国人统治下的可怜人叫亡国奴。我们不知道，刚刚和我们一起走过外白渡桥的难民绵延几十里，一直到近郊。我们不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我们对外面世界的看法和几千年来乡下的农民差不了多少。他们总说，山高皇帝远，意思是宫廷阴谋与皇权统治对他们的生活没什么影响。他们随心所欲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担心会惹来什么责罚与后果。在上海，我们同样以为中国其他地方发生的事影响不到我们，毕竟，中国其他地方既辽阔又落后，而我们住在外国人统治的商埠里，严格说来，我们甚至不属于中国。另外，我们相信，我们真的相信，即使日本人打到上海，我们的军队也会像五年前那样击退他们。但蒋介石总司令跟我们想得不一样。他希望战火可以漫延到长三角地区，他可以利用这个激发民族自豪感，号召人民抵抗，同时也可以煽动反共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