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穿过外白渡桥,进入公共租界后,就没那么混乱了。难民们放下了担子,或躺在人行道上,或坐在银行大厦的台阶上,或挤上了码头。看热闹的人三五成群,望着我们的飞机往日本战舰“出云”号及其周围的驱逐舰、扫雷舰和巡洋舰上投弹。做生意和买东西的洋人管也不管他们脚下有什么,径直走过去,他们亦不理会空中的战斗,好像这是每天发生的平常事一样。到了租界,气氛一变而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洪水滔天来。对于他们,轰炸顶多算得上是一种娱乐,因为作为英国领地的公共租界不可能受到日本人的任何威胁。
车夫在南京路拐角处停下,我们付了钱,走下车,融入人流中。我方的每一架飞机掠过时,人们都使劲地鼓掌,鼓舞士气,但投弹没一次击中目标的,每枚炸弹都白白地落进了黄浦江中。掌声变成了嘘声,这看起来颇像是出滑稽戏,最后甚至变成了一个乏味的游戏。
梅和我漫步在南京路上,我们躲避着难民,同时观察着上海人和外国人的衣着。在华懋饭店门外,我们碰到了胡汤米。他穿一件白帆布衣服,一顶草帽斜扣在后脑勺上。他见到梅便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梅则马上一脸风骚。我不禁想到他俩是不是约好了见面的。
我走到街对面,留下梅和汤米两人单独相处,他俩头靠着头,手轻轻摸着手。我刚刚走到汇中饭店门前,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我本能地俯下身子,周围的人不是趴到地上就是往门洞里钻。回头往外滩方向看去,一架银色的飞机正低低地从空中掠过,这是我们的飞机。一艘日本战舰上的防空炮火正不停向这架飞机射击。起初小鬼子似乎没有击中目标,有几个人欢呼起来,可接着我就看见那架飞机上冒出了一团团的浓烟。
飞机被日本人的防空火力击中后严重受损,转而飞向南京路。飞行员大概知道飞机即将坠毁,于是突然扔掉了安在机翼下的两枚炸弹。炸弹仿佛过了很久才落地。我耳边传来呼啸声,随即感到一阵惊天裂地的爆炸,大地剧烈地颤动,第一颗炸弹在华懋饭店门前炸裂。我眼前一片漆黑,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心也不跳了,爆炸好像让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停止了运转。一秒钟后,另一颗炸弹穿过汇中饭店的屋顶爆炸了。玻璃、纸屑、血肉和残肢四散飞溅,劈头盖脸地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