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他就把鱼饵全部投进了大海,让小船顺水往前漂。第一只鱼饵投在水下四十英寻处,第二只投在七十五英寻处,第三只和第四只分别投在一百和一百二十五英寻处的湛蓝碧水里。每只鱼饵都头朝下倒挂着,钓钩扎进鱼饵的肚子里,连构柄都扎了进去,鱼饵缝得很结实,钓钩伸出来的钩弯和钩尖,都用新鲜的沙丁鱼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条条沙丁鱼被钓钩穿过双眼,在伸出来的钢钩上结成半环状。钓钩上没有哪处不让大鱼觉得美味的。
男孩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也称作长鳍金枪鱼,现在就挂在两条入水最深的钓绳上,像两个铅锤似的。另外两条钓绳上分别挂着一条大青鲹和一条黄鲹,这两条鲹之前用过,不过保存得还很好,又有美味的沙丁鱼给它们增添香味儿和诱惑。每根钓绳都像大铅笔那么粗,各自捆在一根汁液没有干透的绿竿上,只要有东西轻轻拽一下或者碰一下鱼饵,竿子就会弯进水里,每条钓绳都有两盘四十英寻的备用绳子,可以牢牢系在其他几盘备用的绳子上,因此,万一哪条鱼牵走了三百英寻的绳子,也完全可以应付。
这时,老人一边盯着三根伸出小船的钓竿,看有没有弯下去,一边轻轻地划桨,确保几根钓绳笔直垂到各自适当的深处。天已经大亮,太阳随时都会升起。
太阳从海上探出淡淡的一点儿,老人可以看到其他船只了,它们离岸不远,低低地浮在水面上,四散摆开。不一会儿,太阳越发明亮起来,水光滟潋,波光粼粼,接着,太阳完全升空了,阳光经平坦的海面折射到老人的眼里,刺得他眼睛痛,他只好避开光线,低头划船,看着钓绳直直地垂向水下暗处。他的钓绳比其他任何人下得都直,水流暗处的鱼饵都恰好下在他算好的地方,静静等待过路的游鱼咬钩。有些渔夫任钓绳顺水漂流,有时钓钩只有六十英寻深,可他们还以为自己把鱼饵下到一百英寻深了呢。
他想,我的钓绳可不会偏差,只是我运气不好。可谁知道呢?搞不好今天就能交好运。每天都是新的一天。运气好当然更好,不过我宁愿未雨绸缪,如此一来,等幸运降临时,我已经万事俱备了。
太阳已经出来两个小时了,越来越高,望向东方的时候也不怎么刺眼了。这时海上出现了三只小船,矮矮地贴着水面,离岸边有些远。
我这一生中,眼睛被清早的太阳伤得最厉害,可它们竟然还好好的,他琢磨着。傍晚,我径直盯着太阳,眼前也不会发黑。照理说,夕阳的威力也不小,可偏偏晨阳就这么刺眼。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有只军舰鸟,正张开长长的黑色翅膀,在天空盘旋。它突然斜身向下,侧身偎在后掠翼上,随即又兜圈盘旋。
“它抓到什么东西了,”老人大声说,“它不是漫无目的地瞎找。”
他向那只鸟儿盘旋的水域,缓缓地、稳稳地划过去。他不慌不忙,让钓绳始终保持垂直,只是稍稍加大了拨水的力度。他要利用那只鸟儿,速度自然要快一点儿,但是他依然确保自己的操作有章有法。
鸟儿飞到高处,又开始盘旋,双翅纹丝不动,接着,它猛地俯冲下来,就在这时,老人看到飞鱼纷纷蹿出水面,拼命逃窜。
“海豚!”老人大声说,“大海豚!”
他把两只桨靠在船上,从船头底下拿出一根细钓线。钓线的一头绑着一根铁丝和一个中等大小的钓钩,他往钓钩上挂了一条沙丁鱼做鱼饵,然后把钓线垂到船舷外,把另一头牢牢地拴在船艄一个螺栓上。接着,他又把鱼饵挂在另一根钓绳上,盘起来丢在船头的阴凉处。他回过头来,一边划船,一边望着那只在水面上低低地搜寻的长翅黑鸟儿。
他正望着,那只鸟儿又侧着翅膀,打算俯冲,结果只是在飞鱼后面胡乱拍打着双翅。老人看到前方的水面微微鼓了起来,一些大海豚躲在竞相逃命的飞鱼后面。飞鱼跃起逃奔时,海豚便在水里抄近路紧随其后,只等飞鱼力竭落水,便火速冲过去。这群海豚还真多,老人心想。它们四散分开,布下大网,飞鱼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那只鸟儿也没有成功的机会。对它来说,飞鱼的体型太大了,叼不走,更何况,它们的速度太快了,根本追不上。
他看着飞鱼一再蹿出海面,那只鸟儿一再重复它的动作,一再无功而返,心想,我眼睁睁地看着鱼群溜走了,它们游得太快太远。不过,搞不好我会捉到一条掉队的,没准,我的大鱼就在它们中间呢。我的大鱼肯定就在某个地方。
抬眼望去,陆地上空的云彩像重重峻岭,海岸在青灰色矮峦的映衬下,成了一道绿色的长线。海水一泓深蓝,深得几乎发紫。老人低头俯视海水,只见蓝紫色的水流里,有些浮游生物,如同点点落红,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幻出奇光异彩。他注意着几根钓绳,确保它们笔直地垂到看不见的深处。这里有这么多浮游生物,这让他很兴奋,这就意味着此处有鱼。太阳越升越高,映在水中的异彩预示着好天气,陆地上空的云堆也在宣告同样的信息。但是,那只鸟儿已经飞得很远,几乎看不见影踪了,水面上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几簇被太阳晒成黄褐色的马尾藻,还有一只僧帽水母,在小船边鼓起它那流光溢彩的紫色浮囊。起初,它侧着身子,随即又扳正过来,像个无忧无虑的气泡,快乐地漂浮在水中,一码长的紫色触须拖在身后,毒性可以致命。
“水母,”老人说,“你这个荡妇。”
他一边轻轻摇着桨,一边低头朝水下望,看见一些跟水母的触须一样颜色的小鱼儿,在水母的触须中间来回穿梭,水母顺水漂浮,小鱼儿便躲在气囊的影子底下钻来钻去。它们可以不受水母毒性的影响,但是人类不行。如果水母的触须缠住钓绳,把毒液留在上面,老人一旦接触这样的钓绳,手臂和双手就会肿起一道道的印痕,就像碰到毒藤或毒葛,只不过水母的毒性发作得更快,伤口像被抽了一鞭子那样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