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许广平收到信以后,马上在回复里也充作了一回心理按摩师。她在六月十七日的回信末尾写道:“《京报副刊》有它的不得已的苦衷,也实在可惜。从它所没收和所发表的文章看起来,蛛丝马迹,固然大有可寻,但也不必因此愤激。其实这也是人情(即面子)之常,何必多责呢。吾师以为‘发现纯粹的利用’,对□□有点不满(不知是否误猜),但是,屡次的‘碰壁’,是不是为激于义愤所利用呢?横竖是一个利用,请付之一笑,再浮一大白可也。”
浮一大白,是罚酒的意思。许广平在此前的信里已经浮过一大白了。
在这段回信里,许广平既没有正面为孙伏园辩解,却又十分委婉地劝解了鲁迅的愤激,使鲁迅先生在这短短的几十字里,感觉到孙伏园也处在一个“人之常情”的无奈中。
孙伏园,这位因为鲁迅的一首诗歌被主编临时抽下而愤怒辞职的中国最早的副刊编辑,他对中国现代文学史有着举足轻重的贡献,正是他,每一周在合适的时间微笑着往周氏兄弟居住的八大湾胡同跑,让鲁迅按时地交稿。正因为孙伏园的每周一次的按时逼迫,鲁迅的《阿Q正传》才得以完成。从1921年12月4日开始连载,至1922年2月12日结束,结束的时候孙伏园正好出差去,按照孙伏园的意思,《阿Q正传》本来还可以写得更长一些。
鲁迅的迁怒被许广平的一封短信中吹来的微风熄灭。不久之后,孙伏园便与鲁迅一起应了林语堂的邀请,去了厦门大学,两个单身男人,均不会做饭,弄出了许多笑话,这些情节在鲁迅的《两地书》第二辑或者孙伏园的回忆录中均可以看到。
鲁迅对孙伏园的好表现在很多个地方,譬如借钱给他,譬如两个人一起去外地出差,生性粗放的孙伏园起床后从不叠被子,总是由鲁迅先生帮他叠好。孙伏园呢,和鲁迅一起到厦门大学以后,因为广州的一家报社邀请他,便提前到了广州,任广州《国民日报》副刊主编,兼任中山大学史学系主任,孙伏园到了中山大学之后,为鲁迅提前打探广州的情形;甚至,以自己在中山大学的人际脉络,帮助鲁迅将许广平调往中山大学任助教。
我相信,孙伏园事后也是知道的,关于鲁迅对他的误解和猜疑,而许广平在复信里帮他说的那些好话,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经常在自己工作的报纸上发表许广平的作品。还有,作为和鲁迅较为亲近的学生,孙伏园对鲁迅的怪脾气和善良的本性都是领教了的,所以,他是不会和自己的师长计较的。
然而,鲁迅却是第一次听从一个小鬼的建议,开怀一笑,没有继续愤激下去。那一杯来得轻缓且柔软的安慰,像一场夏天的雨水,滋润了那一年的苦闷和干枯,抚平了鲁迅身上几片刺向自己的鳞片,实在是及时得很,又有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