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推搡着陈菊荣要走。
西江月突然拍拍大衣口袋说:“传单?我这里大大的有。”这话大出鬼子兵意料,都转过身来盯着西江月。
说时迟那时快,西江月装着去掏传单的样子,趁两个鬼子兵不注意,他把手伸进兜里掏了一把,原来是一把石灰,冲着两个鬼子一扬手,鬼子惨叫,忙去揉眼睛,石灰烧了眼睛,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嗷嗷直叫。西江月趁机拉着陈菊荣飞也似的逃走了。
回校路上,白月朗也捡了一张传单,好在没人看见,急忙掖进怀里。她回到新京医科大学宿舍,坐到她那贴着明星画片的床前,把一张报纸号外给同室的周晓云看,周晓云一看标题就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敢捡这个?快扔了!”
白月朗说:“看你吓的!你看一眼呐!”
周晓云这才细看,又害怕又兴奋:“传单上说的,能是真的吗?”
“不管真假总是大快人心。”白月朗接过传单,夹到一本《内科学》里。
“你还当宝贝留下来?快烧了。”说着就要划火柴。
白月朗是要留给同寝室的陈菊荣看看。周晓云倒觉得,陈菊荣一定早看过了。她不亲自去撒传单就算好的了。
说的也是。白月朗说:“套用日本人的说法,陈菊荣真的像是战时不良分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在她们为陈菊荣担心的时候,她已坐到了新京医科大学教员单身宿舍里。这是一栋平房,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利落,书籍是主人的主要财产,但医学图书寥寥无几,倒是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居多。陈菊荣被西江月带到宿舍,他脱去大衣,忙着点炉子,先烧了一壶水,对有点拘束的陈菊荣说:“坐呀,随便坐,我这里是同学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他们都不见外。”
陈菊荣被书橱里的书吸引了,她一边翻书一边随口说:“我喜欢西老师的诗。”
西江月抽着烟,笑着纠正她:“西江月只是我发表作品的笔名,我不姓西,不过,喊西老师也是一种独到的发明,随便喊好了。”
陈菊荣咯咯地笑起来。她有几分调皮地说:“那我就喊西老师了。”她随口背诵了几句诗,“太阳风把缜密的经纬线缠在多情女儿的心上,于是爱情的溪流汩汩地流淌……西老师,你的诗真有韵味,太浪漫了,好多同学都能背。”
西江月讲话的韵味也富有诗味,他称:“我的诗虽好,无奈人在炼狱,可惜无法浪漫。”
是不是指身为“亡国奴”呢?陈菊荣听了,为他的激进而激动,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西江月把大衣兜翻过来,打扫里边的石灰残渣。
陈菊荣说:“老师,我来吧。”她帮西江月打扫着,扑哧一声笑出来说,“老师,你上街怎么还揣一把石灰呀?把这么华贵的大衣都糟践了。”
西江月说:“这叫有备无患,若不是这包石灰粉,你现在还不得在宪兵队里坐老虎凳啊!”
陈菊荣不禁肃然起敬,正要说话,进来一群学生,有人一进门就嚷:“痛快,今天太解气了。”
陈菊荣发现,同学们一见她在,又都缄口不语了。显然她这个生人并不被激进青年们认同。不过陈菊荣很快认出了一个男同学叫张云峰,是药学系的,与她很熟,但这时也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罢了。陈菊荣感到受了冷落,便对西江月说:“西老师,那我先走了。”
同学们都嘻嘻地笑了,有人学她的腔调说:“西老师,哈哈。”
西江月也不挽留,把她送到门口。陈菊荣逃也似的出了门。她雇了一辆三轮车,回到新京医科大学。
学生宿舍里,白月朗和周晓云正在担心陈菊荣,陈菊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不觉拊掌大笑。
陈菊荣指着她们二人问:“你们笑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白月朗说:“你听,她这人是不是心里有鬼呀?怎么时刻防备别人说自己坏话呢?”
白月朗说:“看你像是撒传单的反满抗日分子。”
陈菊荣哈哈笑道:“还真有谱。”接着她绘声绘色地把撒传单差点叫鬼子抓去,又被西江月老师的石灰粉救了一命的事说了一遍。
白月朗不解地问:“石灰粉?怎么又把西江月扯进去了?”
陈菊荣比画着说:“今儿个可够险的了。在三中井百货店前,我一见传单是骂鬼子的,我就来神了,主动帮人家撒传单,可后来叫鬼子追得无路可逃,幸好碰上了西江月,太神了,他大衣兜里装着石灰粉!他随手一扬,两个鬼子迷了眼,顿时成了瞎子,我们才溜之大吉。”白月朗听得目瞪口呆,怀疑她是瞎编的,上国高时,西江月也教过她国文课,他是那么有风度、有涵养的人,怎么会在大衣兜里装一把石灰?
周晓云说:“有一种例外……”她只说了半句话就打住了。陈菊荣似乎也被点拨清醒了,她也觉得有点像,说道:“若是那样,西江月就更是楷模,更让人崇拜了!”
周晓云哈哈笑了,白月朗也讥笑她成了崇拜狂:“你到底崇拜谁呀?梁父吟不是你的偶像吗?”
陈菊荣开玩笑地说:“梁父吟让给你了,我只崇拜西江月就够了。”
白月朗笑着说:“我可不掠人之美,都留给你一个人崇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