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将我抱进了吉普车,里面坐着朱德和康克清妈妈。我憋足了劲,喊了一声“爹爹”,爸爸竟然没反应,倒是朱德答应了一声。我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望着他,心里不乐意。妈妈说:“大女儿,延安的小朋友都管朱德总司令叫爹爹,他以为你是在喊他呢。”朱德伯伯抚摸着我的头,用浓重的四川腔说:“大女儿,你今天看到了爸爸妈妈,也认识了我这个爹爹,高兴吗?”我说不出一句话,泪水不知不觉流满了脸颊。从那一天起,我不仅有了爸爸,还有了爹爹。
虽然来到了延安,但我与父母相聚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我就到延安中学住校了,只有周末才能回家。1947年春,胡宗南进攻延安,党中央决定暂时撤出延安。这件事却给我和父亲的相处“创造”了机会。
本来,爸爸让我跟学校行动,一家六口人分散五处:大妹妹远征随着“保小”(延安儿童保育院小学)转移;妈妈带着小弟弟随中央工委过黄河;小妹妹远芳远在莫斯科的国际儿童院;爸爸和毛主席、周副主席转战陕北。
我从小严重营养不良,患有夜盲症。在夜里转移,几乎就是个“瞎子”,只能靠前面同学背包上拴一条白毛巾,隐隐约约地随着小白点跟进。一天夜里过河,我的右脚趾骨摔裂了,伤势很重,发起了高烧。一个认识父亲的士兵,自作主张,把我接到父亲身边。
那天下午,全身剧痛的我心情却和初到延安时一样兴奋,因为我又可以和父亲在一起了。父亲把我带进了一间窑洞。这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格局与一般“一明两暗”的房子差不多,里面有三个房间,是党中央驻王家湾时毛泽东、周恩来、陆定一和父亲四个人的办公室兼宿舍。
我就这样和几位重要领导人同住在了一个窑洞里,我想我可能是全中国唯一与这么多领导人一起生活过的孩子。
大窑洞里,毛主席和江青住在右侧的房间,中间屋里住着陆定一和周恩来伯伯,爸爸带着我住在左边的房里。我的床,就是窑洞里的一个炕洞(当地老百姓用来存粮的地窖)。每天睡觉,爸爸把我放进去,早晨再把我提出来。说来难为情,有几次爸爸忙得忘了提我出来,害得我只好把炕洞当成厕所。
父亲是个幽默乐观的人,即使条件再艰苦,我与他在一起,每天都充满笑声。我记得陕北的蚊子和臭虫多得出奇。看到父亲工作那么紧张、劳累,常常一支烟从点燃到熄灭,还顾不上吸一口,而可恶的小臭虫却叮得他烦躁不安,我就每晚点上蜡烛烧臭虫。我手持燃着的蜡烛,顺着炕洞中的每一条缝隙,一路烧了过去,火焰中臭虫被烧得“噼啪”响,我们形容这声音为“炒芝麻”。日子久了,一到傍晚,爸爸就会提醒我:“大女儿,‘炒芝麻’的时候到了。”就连周伯伯也时不时诙谐地说:“该你来消灭另一个战场上的飞机(蚊子)和坦克(臭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