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扇窄小的绿色栅栏门套在沉重的门闩中缓缓打开,铁皮的房顶也许是因为一次大雨后的失修,破损了一个偌大的洞,裸露了一方天空。
若柔被这群黑人好奇的目光追随着走进一辆破旧的微型卡车,在零乱堆放的战利品中间,找到一个位子,胆怯地坐下来揣测着脱身之策。黑人头目不时回头看着她。若柔躲避着他的眼神,双眼紧盯着窗外,内心不断鄙夷着贫困与贪婪带来的动荡与罪恶。她努力记忆汽车行驶的路程,寻找比较单调的城市所能提供给她的一切参照线索。眼前的垃圾场提示若柔已经到了城乡结合地带,往前一段不短的坡路,可以看到蜿蜒纵横的河流穿越整个城市延伸至大海,白砂混合红土烧制的建筑用砖头四十厘米见方,一字形排开霸占着半条道路。几个黑人少女蹲坐在污水满淌的道路旁,守着大锅的油炸芒果与一米长的面包棍叫卖。车拉长了吱拗的声音,减震不力,突然停下来。
黑人头目下车,拿了一些食物放在若柔面前,尝试再一次与她交流,不过这次他自觉地使用了简单的英语:“吃。”
若柔已懒于辨别那仍然难解的塞拉口音,用漠然回答他好奇的心情。
也许更多的是因为对战争、疾病、生命、死亡这些悲惨的字眼压塞于若柔的心头带来的恐惧,她只有茫然与麻木着应对现实的变化,来换取更长时间对未来安宁和幸运的憧憬。看着他用手抓捏着软成一团几近糊状的芒果,对她点点头示范似地放入大张的口中。一颗新生的智齿透露了他的年龄,黑人的体质很好,几只水果即可以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他细细砸着舌头,舔噬手指间果渍的美味,打开若柔那只墨绿色的钱夹,掏出一叠零散的美金。若柔不禁惋惜于这只安东尼公司二十年庆典时送给父亲的纪念手包,看着他瞬间发射出的贪欲表情,她知道这次抢劫是令他满意的。
天已经黑下来,这里很少有电,及至夜晚,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少数燃成堆的火把透露着跃动的光芒,大有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荒蛮。黑人肌肤所特有的保护色,使夜晚行车需要特别注意。即使如此,仍然有几次突然的刹车,考验着她的承受能力,原来是有黑人横穿马路。
不知过了多久,若柔的时间概念早已被紧张的神经无限制拉长错位,穿过一片高大茂密的芒果林,一桩砂砖砌成的高墙矗立眼前。转过象征性的门洞,眼前一片开阔。中间的十余堆火把半已熄灭,弱小的火苗在残灰中游离吞吐。不远处有一排排同样是砂砖砌就的小屋,她被带入其中一座。有一扇窄小的绿色栅栏门套在沉重的门闩中缓缓打开,铁皮的房顶也许是因为一次大雨后的失修,破损了一个偌大的洞,裸露了一方天空。趁着这微弱的天光,星星已展开满天的泪珠,照射着房中仍沉睡的躯体,借着星光看过去似乎是姐妹三人。
若柔紧挨着床边躺下,诡异神秘的气息充盈着房间的宁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她喊不出声,情绪和着泪水大口地往里吞。一阵风吹过,黑夜的影子由隐秘处慢慢显露出来。近外一对闪着红脑壳的蟑螂正借着月光抒情,丝毫不理会风的侵扰。抬头看看天空,辨认着漫天熟悉而又陌生的星座。也许是这夜让她无法拒绝,南半球的星空包裹了所有的浪漫融化着北半球的等待,同一片天空下,不知本喻是否会依依地想起她?正如若柔此刻正在想念他一样……
若柔靠在床边无法入睡,细细梳理着思念的羽毛,试图勾勒出过去的一切,万千柔情渐渐在沉溺中苏醒,回想往昔很远的最近。那天雨后,夜幕低垂,明月初上,外滩的灯光明亮,华彩隔着江水淘气地折射着薄雾般的朦胧,温柔的风吹过半卷的纱帏,百转千回着风韵的舞姿。若柔懒散地蜷缩在本喻的怀里看繁星燃烧的光辉。他抚摸着她的身体,透过整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广袤的天际繁星点点,那么亲近,几乎可以掬于手心。他的话语柔软而甜蜜,随风轻舞着舒缓,像音乐在流泻,若柔抬头望着碧蓝无垠的天空,美好的情愫随美妙的律动四处飘荡。任爱情蔓延着,泛滥着,醉意狂欢,交互啜饮一杯春露,过尽流年。
若柔怀揣着类似虚空的幻觉和歇斯底里的憧憬,思念的感觉触不到,却可以划伤肌肤。有痛楚,却不能逃离。尝试坐定,掬一朵花开的时间,不去观望,不去动情,尝试遗忘,却又不能麻木,很难残忍,像一场无力打破的僵局。身体好像已经陷入了冰冷的空气,凝固在星光下残留剪影,听风吹叶子的声音沙沙而过。华丽得太过浓郁,望一眼天空让人心慌,赤裸着的灵魂显出一丝不安的躁动。若柔口中反反复复地念着俺嘛呢叭咪哄,看是否有落叶飘过头顶。闭上眼睛,心情依然沉浮不定。由此方知佛门虽大,却也只渡有缘之人。纵是一泓逝水,还需横舟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