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喜欢自己剪头发。我把头发剪得短短的,活像个假小子。我抽长卷烟,穿牛仔裤,走路弓着背圈着腿,一副美国西部牛仔派头。我的玩伴们就喜欢我那个样子,其实我不论什么样子,他们都喜欢。至于我自己,谈不上好恶,总之不如他们喜欢。那时,父母分开已经两年,他们各自工作都很卖力。我常常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无所期待,也不抱怨时光漫长。我能感到新生的气息在头顶上什么地方转,像小鸡等待破壳,等待有人来收留。我准备好了。
十七岁时,我开始去摄影工作室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工作室亮堂堂的,整洁干净,甚至可以说很漂亮,但我不喜欢,也不喜欢工作室所在的街区。我为一家广告公司工作。我正值花季之年,眼睛长得像亚洲人,皮肤晒成浅棕色了。日本和韩国客户特别爱我,把我比作著名的日本樱花,一致夸我Kawai!我干着这活儿,能挣到钱,还不少。那时,我父母刚刚复合,我就时不时地去他们的咖啡馆里帮帮忙,一般每天去三小时。午间吃饭高峰开始前,我就帮忙铺桌子,摆放餐具,中午上菜端盘子,最后和妈妈一起收拾厨房。有时,我会留在他们的咖啡馆里,与爸爸一起在吧台吃饭。我很喜欢父母。
我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前进。
我每搬一次家,就换一次朋友,新的住处,新的朋友,这才像我。我喜欢我认识的各色人等:小流氓,法共工人的子弟,后来当官的年轻诗人,游手好闲的人……我跟富家子不怎么对眼儿,因为他们太有钱。我认识一个珠宝店小开。他送给我妈一座镀金座钟。他们家的店开在库贝孚华区的商业街上,住房就在上面。在家里,他最得他妈的宠爱,因为是最小的儿子。他店铺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橱窗里金光闪闪。他从来都不知道给房间开窗通风,到了周末,我跟他就孵在店铺楼上他的房间里,无所事事。
我的新朋友们一个个都让我印象深刻。他们各有各出彩的地方。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在我的生活里来来去去,我只是他们途径的码头,而他们则在我人生里靠岸。他们的年轻活力和自由奔放弄得我有些晕头转向,我要尽快改变自己才能适应他们。跟他们在一起,世界就像从袋里掏出的手帕,全然展开了。世界仿佛就在我们手中,因为我们年轻。
跟这班朋友见面的时候,就为了聊天。有个叫马赛尔的,父亲是阿尔及利亚移民,奶奶只会用阿拉伯语跟他说话。他出生在法国西南部,眼珠现出卡比利亚人特有的蓝色。卡比利亚在阿尔及利亚山区,那里有阳光,有水,有鸣蝉,有少女。他胖胖的,至少我的印象如此。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他讨人喜欢,有时看起来甚至很帅。
我是在我父母的咖啡馆里第一次遇见马赛尔。他就住在那咖啡馆楼上的七楼,比我爸妈的咖啡馆高出六层。他一天到我家的咖啡馆来三四次,上厕所,或是找人聊天。阳光好的日子,待的时间就长一点,等脑袋装满了他要的东西了,就上楼去接着写作。
我那时默默地暗恋他,也幻想过和他在一起,我从不知道我是否讨他欢心,而我猜他对我的感情也一无所知。他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做,我有那么多东西要学,命运自然而然地把我们隔开,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对对方的兴趣才无穷无尽。
我很不善于保持友谊关系。我更喜欢的习惯扮演诱惑的情人,似乎我天生就能胜任情妇的角色。我玩勾引游戏不亦乐乎。我认为,引诱一个人就是对他抛出“我对你感兴趣”的媚眼。给予与索取之间,是一种交换。
尽管如此,在不停更换情人的间隙或在不同的情人中周旋时,我常常感到孤单,我永远期待着下一人,期待着生活充实。孤独,是一种整理心情的状态,是烧灼着的寂静,一点一滴的孤独串成了我整个人生。我一天天长大,说话间就要十八岁了。
要说男女那档子事,我早就尝试过,我的第一次性经验获得非常早。那时我的身体刚刚开始发育,开始悄悄地发生变化,有的地方鼓起来,有的地方凹下去,我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因为那时的我连看都不敢看自己的身体。早在我月经初潮之前,我就猝不及防地获得了第一次性经验,失去了童贞。
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仿佛灵魂游离在半空,我得以冷冷地俯视自己在床上被人翻来覆去,拗成各种姿态,就像个沉重的沙袋,奇怪的是,没有半点应有的羞怯。
狂躁的手在身体上又按又捏,以求得取欢愉。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这手不是在我的身上。若想要身体的欲望得到满足,非得顺从自己的原始冲动,完全放开。没法顾及姿态优雅,在床上矜持完全是假正经,尊重啦钦慕啦这种高尚的情愫是百分百地不合时宜,活该滚到一边去。享受它,只要打开身体,大声呻吟,同时出汗如浆,不停地喘粗气。总之一副畜生样。想快活就别怕龌龊。成年人和少年人的区别在于,少年人有羞耻心,成年人已经看穿了这个把戏,自甘堕落。反正,成年人已经够丑陋,够没脸没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