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斗等人仍抓住李选侍的问题不放。李选侍移宫时,手下人大概顺手牵羊,从乾清宫中盗走一些宝物,被发觉后交法司严办。一时宫中人人自危,谣言四起,说李选侍被逼得要上吊,皇八妹(选侍之女)要跳井云云。御史贾继春很是看不过去,便上书内阁,对朝廷的这种做法提出批评。他说:"新天子刚刚即位,不应诱导他违忤先帝之意,逼迫庶母(指李选侍)。先帝尸骨未寒,而其妻女却已不保。"
因事关移宫,左光斗、杨涟坐不住了,立即纷纷上书,论争由此再起。天启帝回想起李选侍凌辱其生母、要挟先帝册封皇后,以及妄想垂帘听政诸状,不禁火冒三丈,当众历数其恶,并严责贾继春。
作为首辅,方从哲的做法就跟左光斗、杨涟不太一样。在他看来,处理这类事情,大可不必如此。因此,他从一开始就反对杨涟、左光斗那种逼李选侍移宫的做法,后来更是反对天启帝公布李选侍的罪状。从其位置来看,方从哲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东林党人绝不会同意!他们认为,方从哲的做法,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是贪恋权位。因此,在移宫之事平息后不久,他们又抓住泰昌帝的死因,大做文章,礼部尚书孙慎行追论"红丸"案,指斥从哲为弑逆不道,方从哲被罢官。
天启元年六月,复起的叶向高入京为内阁首辅,当时的阁臣共六位,叶向高、刘一 、韩 、何宗彦、朱国祚、孙如游,都是清一色的正人君子,除朱国祚以外,都有很出色的政绩,如果能够保持这个局面,足以纠君之错,并抑制魏忠贤的扩张。
此时,一向持正论的侯震 忽然上疏弹劾刘一 ,讥刺他结纳王安。任何一个正色立朝的大臣,最讨厌的就是说他不以正道进身,刘一 把这一点看得很认真,连上四道奏章辩白,并且请求解职。魏忠贤从中顺水推舟,传旨准他致仕回乡。首辅叶向高说他"有翼卫功,不可去",熹宗复加慰留,而刘一 "坚卧不起";天启二年正月,又上十二道奏章求去,坚决如此,只好让他打道回府。
刘一 之所以非摔纱帽不可,实在是伤透了心。第一是为侯震旸所攻,不容于小人犹可说,君子也不容,这份委曲何以言表?第二是为吏部尚书张鹤鸣所排挤,而张鹤鸣受过刘一 的提携,恩将仇报,自然亦让他寒心。宦途险峻,万念俱灰,唯有退隐田园,不问世事,这原是君子自处之道;但在君子与小人争得正紧张时,这方面从前线撤退了一员大将,局势自然大受影响。
再以赵南星为例。魏忠贤因赵南星严直之名远扬,对他不轻易有所犯,有时反而在皇帝前称赵南星任吏部尚书很称职,并想拉拢赵南星为己所用。他派遣自己外甥傅应星谒见赵南星,赵南星拒而不见,魏忠贤也无可奈何。
一次,赵南星与魏忠贤因公事并坐于弘政门,赵南星一脸肃然正气对魏忠贤说:"主上冲龄,我辈内外臣子宜各努力为善。"魏忠贤虽未答对,已怒形于色。魏广微在入阁后,修后辈之礼,去拜父执的赵南星,都被拒之门外,赵南星叹息老友没有这种儿子,言语传到魏广微耳中,魏广微对赵南星更加恨之入骨,就与魏忠贤勾结起来谗害赵南星。
如果赵南星不是崖岸自高,正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影响魏广微,使其不致为恶,谁知"三及其门","阍人辞而不见"。结果魏广微发了话:"他人可拒,相公尊,不可拒也。"本来做此官行此礼,布衣可傲王侯,做了官须守朝廷的体制,宰相拜尚书,三往而不纳,是赵南星无礼。东林名流,常有这种过分的言行。正气可敬,却微嫌刚愎,行事直道而行,不说后果,因而把一些游离分子都逼到了阉党那面。"东林未必皆君子,阉党未必皆小人",为清初对天启朝局的定评,何以君子亦归于阉党?其故可思。
东林名流的特色是正气凛然,毫无假借,但政治之为政治,有其艺术,守经从权,应付甚难,不是一味硬干所能办得通的。说是刚正不阿,无非独善其身,有作为的政治家则在"不阿"以外,还能够影响别人"守正",甚至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不惜屈己从人,才是第一流政治家的胸襟和手法。可惜东林名流,除了少数如邹元标等人以外,都不免书生之见,令后人扼腕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