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我参访的台塑主管大多生于台湾,长于台塑。他们既是台塑集团的管理专家,又是王永庆经营理念的实践者。一提起六轻,他们的反应多半是儒雅地评论说,他们自年轻时就觉得一切就该这样,该做这样的工作,该走这样的台塑路。时间久了,却怎么也生不出象外人那样对台塑集团的特殊感觉,即使后来稍稍上了年纪,也一直无法解开内心深处有情无憾的台塑情结。
虽然长期的研究使我对麦寮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我和台塑人谈论六轻的切入点却不同。我不是台塑人,自小没有在浊水溪边“采西瓜、堆沙堡,或是拣回泛绿溪石”的经历,也没有过对台塑人“抽沙填海”历史的见证和追忆,但我有我的优势和目的:我可以作为局外人冷静、客观地去描写六轻,而不为满腔依恋故土的情结所淹没。更深层次的印象是:台塑人在过去50年的历史演变中因商而起,因商而荣。他们走过的不只是一段静止的过去,而是一段孕育着未来的历史。
其实,写作这样一本书的原因不仅在于记录王永庆30年建设六轻的雄心、信心和决心,同时也反映清华年长及年轻的学子们,对于民族工业化道路如诗如画的研究情趣:王永庆一生到底遵循着一种什么样的价值体系?这种价值体系是不是王永庆决策前瞻性的伦理基础?是不是王永庆创建石化王国的道路也蕴涵着大陆企业家走过的,正在走的,以及即将要走的道路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民族文化是研究台塑的一条主线。王永庆的眼界决定了他的境界,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民族文化对于企业经营管理的价值和意义。在他的理念和思想中,民族文化的影响和作用也的确如肋骨般鲜明。它带给我们这样一个简朴而强烈的启示:“勤劳朴实”意味着我们在发展民族工业的道路上到底是要“行胜于言”,还是要“言胜于行”。如此来说,王永庆既是企业家又是哲学家,他的所作所为替我们解读了世界是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及其背后深刻的道理。一句话,什么时候我们在经营企业时偏离了民族文化,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彻底地在对手面前忘记自己是谁。
企业管理无捷径,唯一的坦途是创新。“创新”如今是一个很时髦的词汇,但王永庆却认为,管理创新的关键在于“创心”。他说,“创心”是企业家哲学的全部,是指“创业、克难、经营、成长、稳固和大展”的全过程,任何时候“心”出现了问题,企业经营的方向也就会随之出现问题。对王永庆而言,他一生经历的最大困难并不是企业经营与管理本身,而是在企业经营与管理实践中去思考如何保持住这颗永续的“心”。
为此,他养成了在就寝时思考明天的习惯。多年来,他总是利用别人休息的空档来重新审视如何把未来的工作做得更好。而台塑集团也正是在他日思夜想所获得的无数个细微思考中成长起来的。他坚信,思考是最可靠的方法,因为通过思考可以走向全球。
王永庆的理念是不断演进的理念;王永庆的实践是不断检讨的实践。在麦寮凉爽的夜里,我始终抹不掉的记忆是自己在六轻厂区那片灯火下一再看到的那一幕:每当儿女们的世界在笑声中略显睡意时,王永庆一定还会再从办公桌上捧起台塑石化王国这首诗,戴上花镜,依着灯火,细细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