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学术理念,我想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学术研究以学术为目的,不是一种手段,不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学术研究就是以学术为目的,以追求真理为目的,他讲“学术研究以真理为全部要义”,就是为了探寻真理。他讲,人们只知道世界上有用之用,而不知道还有无用之用。西方农工商之进步,确是有用之学,它有赖于物理化学的进步,而且又有赖于哲学的进步。思想自由的空间,必须要有的,没有思想自由,科学技术的发达不可能,没有哲学上的开放,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很难。这就是他的看法。
王国维先生有一本一万多字的书――《人间词话》。1908年10月到1909年1月,发表在《国粹学报》上,一共是64则,每一条都不太长,提出怎么看古典诗词,要找出古典诗词里的境界,开辟了研究古诗词的一条新路子。单行本在1926年才出版,由北京报社编印,俞平伯标点。其中,第二十六条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第一层境界用了北宋词人晏殊的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秋风萧瑟,一个人独上西楼,望尽了天涯路。什么境界呢?寂寞。到第二境界,先生用了柳永的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人瘦了,始终都不后悔,为了真理消得人憔悴。这一境界是奋力拼搏的阶段。到第三境界,王国维用了宋代辛弃疾的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种成功是很自然的,是努力奋斗的结果。
第二,眼光很开阔,中西学要相互融合。1911年,他在《国学丛刊》上写了一段话,他说“余谓中西二学”,我所讲的中西二学,“盛则俱盛”,兴盛起来就一起兴盛;“衰则俱衰”,衰败就都衰败,“风气既开,互相推动。且居今日之世,讲今日之学,未有西学不兴而中学能兴者,亦未有中学不兴而西学能兴者。”王国维强调,要发扬光大我国的学术,一定要有精通世界学术之人。西学的优点在哪里呢?他讲,“长于抽象而精于分类”,西学很注意从具体到抽象。那我们国家的文化怎么样?王先生讲,在实践方面我们有我们的长处;在理论方面,我们有弱点,弱点就在于以具体知识为满足。要是从具体到抽象,就会遭到非议:想入非非啦,离经叛道啦,等等,所以必须要以西学的长处来补充我们的短处。传统的儒家有很多在道德方面值得我们吸取的东西,但是它有它的局限性。
第三,学术研究要有宽厚的基础。在清华国学院,研究生问:王先生你是史学大家,我要研究史学,给我开个参考书吧。于是,王先生开了一个书单,没有具体的书名,一、中国史,二、东洋史,三、西洋史,四、哲学概论,五、历史哲学,六、年代学,七、比较语言学,八、比较神话学,九、社会学,十、人类学,十一、教育学,十二、外国文学,等等方面的知识,非常宽厚,这是他自己的经验。看来确实需要比较广泛的知识,宽厚的基础知识,无论是国学、还是社会科学,都是极其需要的。
第四,注意新材料,研究新学问。王国维在中国经学向近代学术转型中有首创之功,在人文学科的主要领域都有创造性贡献。他了解西方实证主义史学方法,对中国新史料又有特殊的感情和兴趣,认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 ”,指出:有孔子壁中书出,而后有汉以来古文家之学;有赵宋古器出,而后有宋以来古器物古文字之学;而近代则有殷墟卜辞、流沙坠简、敦煌写本和边疆民族碑刻等史料出现,可称之为新史料发现的时代。他对甲骨卜辞、钟鼎款识、封泥玺印、秦砖汉瓦、石经木简、玉贝古钱、历代权衡、碑刻铭志等都进行过研究,特别是研究了甲骨卜辞和流沙坠简,并把它应用于古史探索。从甲骨卜辞中,王国维发现《史记?殷本纪》等古书所载商王世系基本可信。他又把甲骨文与《山海经》、《竹书纪年》、《楚辞?天问》及《吕氏春秋》等传统性的古史互证,从而证明这些古史传说也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由于王国维善于利用新史料,他的史学的研究(包括研究方法和具体的学术观点)能够发前人之所未发,提出比他同时代人更加准确、更加接近历史真相的上古历史的演变线索。正如郭沫若所说:“(王国维)遗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品,那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在几千年来的旧学的城垒上,灿然放出异样的光彩 。”又说:“大抵在目前,欲论中国的古学,欲清算中国的古代社会,我们不能不以罗(振玉) 、王(国维)二家的业绩为起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