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破坏了美好氛围—有人起身,推说要去洗手间或去倒杯水喝,结果一去不返;五分钟后,又一个人同样找借口说要去看看什么东西,于是也起身离开;最后剩一个人留在客厅里,但他没待太久便也跟着走了;最后只剩下那些宠物们。如果这些猫猫狗狗懂得思考的话,它们一定会好奇主人们都去了哪儿。为什么这样美好的聚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呢?
主人当然是去电脑边了。这些天来,他们一向只去那一个地方。网络社区的魔爪简直无孔不入,连家庭聚会也不放过。我们一家三口就算坐在一起,也总会有人心不在焉。大家很难静下心来,全心全意共享哪怕30分钟的团聚时光。
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至为宝贵的东西,这份损失的代价无法估量。归根到底,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同他人共度良辰吗?那些珍贵的时刻无法换算成二进制编码录进电脑里。与人交流也绝不仅仅是形体上的陪伴左右。借助通讯工具,两个人即使相距千里也依然可以培养和发展感情,写信就是一种绝佳的方式。信纸上长篇大段的倾诉,很多时候比当面的交流更加亲密,也寄寓了更深的感情。
如今,电子邮件取代了信件。但我们写邮件时总是草草了事,远不如前人写信时认真。每当我要写一封新邮件,只需点击“创作”按钮即可,这听起来富有文学气息,可我的邮件却配不上这个称法。所有邮件,我只要一写完就立刻发出,根本不管措辞是否恰当,甚至连拼写错误都懒得检查。收到邮件时,也只会略扫一眼,不会深思,不会停下来认真咀嚼,更不会留下任何空闲的余地。
这样的交流匆忙而草率,再加上面对面交流的时间锐减,生活仿佛支离破碎了一般。由于每个人都可以随时随地被联系到,交流似乎已不再具有特别的意义。慢慢地,交情本身也变成了便宜的商品,可以随取随用。反正熟人也好,陌生人也罢,大家都不过是人而已,而世界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呢,所以干吗不离开客厅里的几个人,去跟屏幕上的亿万人交流呢?在网上,所有的关系都简化成了一个个头像,点击任何一个头像都可以进行交流,还不用你多费心思,多好。
然而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我们隐隐知道这不是通往幸福的小径。在我最珍视的童年记忆里,总有一个亲人单独陪伴着我,那个人可能是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也可能是其他我爱的人。他们丢下了别的工作,一心走进我的小世界里,也把他们世界的大门对我敞开。这些记忆塑造了我的性格,至今仍在影响我、陪伴我。大门乐队的一首老歌唱着“穿越吧(到达彼岸)”,还有一句歌词是“(发现)你眼中的国度”。我们早就不再拜访彼此的国度,那些领土已经变得陌生而遥远。每当看到一家三口共同上演“家人失踪”的戏码,我就觉得,仿佛数字设备把爱给逐出了家门,连同那些充满爱意的关怀和问候,也一并赶出了门外。
许多家庭都在遭受这种变故,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人知道该怎么阻止这一切发生。《时代周刊》几年前登出了一期封面报道,专门探讨技术对儿童的影响。其开篇如下:
“早上九点半,考克斯夫妇完全清楚自己的孩子都在哪儿—嗯,起码清楚他们的身体都在哪儿。14岁的皮尔斯躲在卧室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他正在MySpace的一间聊天室里聊得起劲,桌面上同时还开着AIM,就这样,他不知不觉打发了三个小时。他的胞妹布朗特则一直待在客厅里。像往常一样,布朗特打开了父亲的苹果电脑,一边忙着聊天,一边煲着电话粥,同时龟速般慢悠悠地写作业。按空间距离计算,这一家子四个人待在同一片屋檐下,可是按心理距离计算,则是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