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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张充和·傅汉思】一曲微茫度余生

西南联大的爱情往事 作者:岚枫


出生八个月后,充和过继给了叔祖母识修。识修是李鸿章的四弟之女,当年,张家的祖爷,充和的曾祖父张树声因为协助李鸿章平叛太平天国而功勋显着,李鸿章不仅升了他官职,让他一路官至江苏巡抚,安徽巡抚,两广总督和直隶总督,还做主把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了张树声的二儿子张华珍。

但识修并不是有福的人,丈夫和孩子都悉数早亡。大悲大恸之后,她开始学佛,向佛祖寻求慰藉,《红楼梦》里的李纨至少还有儿子贾兰相伴,而她的余生,独守在青灯古佛前。

充和的到来,像一道阳光照亮了叔祖母识修寂寞的晚年。在充和身上,识修投注了全部精力,她严格地为充和挑选老师,花重金请了考古学家朱谟钦当她的塾师,还另请了一位前清举人专教她诗词歌赋。

从六岁到十六岁,充和每天都在书房待八个钟点,从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只有一个钟点的午餐时间,每隔十天,她才有半天休息。她的课本有《汉书》《史记》《左传》,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跟着博学的先生,她熟读了中国的经典。

识修祖母一心一意想把她培养成名门淑女,而天资聪颖的她也没有让祖母失望,三岁诵诗,六岁能背整篇的《千字文》和《三字经》,未及十岁,便已会联诗对句。

在合肥张家的深宅大院里,充和静静地长大,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可以一起玩耍,没有母亲的娇宠疼爱,她跟着庄严肃穆的祖母,养成了清冷的性情。

她成长的十年间正值一战,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整个中国都在急剧地变化,而她的世界却始终如一,一册古书,一支毛笔,遗世而独立。

下了课,她总喜欢待在藏书楼里,那儿很静,有数以千计的书卷,有一些因为久无人翻阅而布满尘埃,纸张变得又脆又黄,手一碰就会开裂。

她在那些故纸堆里翻到过《桃花扇》《紫钗记》,还有《牡丹亭》,她非常爱读这些作品,尤其是《牡丹亭》。

十三岁的她独自坐在藏书楼里,孤零零读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这般都付于断壁残垣”,偶尔转头看窗外,高高的院墙上有一道深黑的裂缝,她便觉得“我仿佛有许多不能告诉人的悲哀藏在那缝里面”。她全然懂得杜丽娘深闺的寂寥。

十六岁的那年,祖母过世了,父亲将她接了回来。那时,张家已从上海搬迁到了苏州九如巷,母亲早在七年前就过世了,在她之后,多了五个弟妹。

她进入父亲创办的乐益女中念书,乐益女中由张冀牗独资创办,张闻天、柳亚子和叶圣陶都任教于此,张冀牗也成为了当时知名的教育家。

重回家人身边后,充和很快便发现,她远没有三个姐姐“摩登”,她不懂“科学”与“民主”,无法加入她们高谈阔论的圈,姐弟几个一起踢球的时候,她不懂规则,只能做守门员,她的姐姐们都是西式教育下的民国小姐,而她却像晚清的闺秀,不喜嬉闹,不愿出头,静默地读书、习字、写文。

父亲是个昆曲迷,常请昆曲家来家中教女儿们拍曲,她才头一次晓得,原来她读过的那些戏文是可以唱的。在父亲的影响下,四姐妹成立了幔亭曲社。

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与长姊元和在张家的院落里,同演一出《惊梦》。她饰杜丽娘,而长姊是柳梦梅。当杜丽娘在台上徐徐甩开一抹水袖,柳梦梅一个折身,一个回眸,悠悠唱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合肥藏书楼里的《牡丹亭》仿佛活过来,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一个绮丽的世界。

她幼年时对昆曲萌生的一点兴趣至此蓬勃生发,“我总是能在很长的戏里一下就认出我读过的一幕,或在一个唱段里认出我熟悉的词句,这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引我入了昆曲的门”。从此,昆曲雅正的“水磨腔”悠悠伴随了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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