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姓方的男子也喜欢她,是研究甲骨文和金文的,也总给她写信,但全用甲骨文写成,一写好几页纸,可她看不懂,也无意去弄懂。她回忆起他时,说“每次他来,都有意和我一起吃饭或聊天,但因为太害羞,结果总是一事无成。他总是带着本书,我请他坐,他不坐,请他喝茶,他也不要,就在我房里站着读书,然后告别,结果我俩各据一方,他埋头苦读,我练习书法,几乎不交一语”。
她把这些追求者都拒绝了,在她的回忆中,可以看到他们都有着类似的特点,沉默、木讷,有着中国文人惯有的腼腆,可是她却全然不喜欢那样拖泥带水的爱情。她成长的过程中,母亲是缺席的,这使得她无法适应阴柔的“欲说还休”的情感表达方式,而傅汉思那种西方式的直接与热情,最终打动了她的心。
1948年11月19日,他们举行了一个中西结合的婚礼,美国基督教的牧师和美国驻北平领事馆的副领事到场证婚。
吃结婚蛋糕的时候,洁白甜香的奶油让小虎极为欢喜,拍着手说:“四姨,我希望你们天天结婚,让我天天有蛋糕吃。”
小孩子天真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那一天的天气晴好,北平冬日的天空呈现少有的澄澈,似一块碧汪汪的水晶。
三天后,傅汉思在给父母的家书里写道:“我们前天结婚了,非常快乐。”他说,仪式虽是基督教的,但没回答,采用中国惯例,新娘新郎在结婚证书上盖章,表示他们坚定的决心。
两个月后,她随他赴美,离开了中国。
他们先定居在加州的伯克利,后来又移居到康涅狄格州的北港,傅汉思入了耶鲁大学教授中国诗词,而她去了耶鲁大学讲授中国书法和昆曲。
她决意要在耶鲁将中国文化传扬开来,尽管这是很艰难的一件事,美国学生把中国书法当成画画,对昆曲唱的什么故事都弄不清楚,但她并不灰心。
没有笛师,她便先将笛音录好,备唱时放送,没有搭档,她培养自己的小小女儿,并用陈皮梅“引诱”她跟自己学昆曲。
女儿爱玛经她调教,九岁的时候便能登台演出,母女二人站在耶鲁的舞台上,都穿着旗袍,母亲清丽雅致,而混血儿的女儿可爱如洋娃娃,悠悠的笛声和唱词相配合,就算再不懂中国文化的学生亦为之陶醉。
她的努力渐渐汇积成河,许多年后,她播下的昆曲种子终于发芽,她的四位高徒,在促成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一事上,立下了汗马功劳。
1981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国部的“明轩”落成,邀请她前往参加《金瓶梅》雅集。她欣然前往,在那苏州园林式的亭台楼阁中,以笛子伴奏的南曲方式,演唱《金瓶梅》各回里的曲辞。
那日她穿了一袭暗色旗袍,“素雅玲珑,并无半点浓妆,说笑自如”,一直唱到《罗江怨》的“四梦八空”,最后以一曲《孽海记》中的《山坡羊》收篇,她的声音婉转低回间又有几分苍凉清冷,映着明轩的亭台水榭,翠竹松石,叫人心神皆醉。
她让西方人认识到了东方的美,换来了如雷的掌声。
娶了这样的妻子,傅汉思也在中国文化研究的路上越走越远,他参加了中国《二十四史》的英译工作,为德国版的《世界历史》撰写了中国中古史,他还和她合作完成了《书谱》《续书谱》的英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