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正德十一年(1516年)九月份,王阳明45岁,正在思索“心学”奥妙和努力传播“心学”之花。上面来了一道命令,让他担任江西南部巡抚(南部江西省省长),工作重点是剿匪。
王阳明坐了多年冷板凳,一直想有一个大舞台,但机遇摆在眼前时,却心慌起来。
一年前,一位不算是朋友的朋友王琼对他说,倘若他日得志,必要让兄弟们有施展才华的机会。想不到,仅一年,王琼真的得志,被政府提为国防部部长,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王阳明推荐给正德皇帝。
王琼是太原人,能力突出,敢于负责,肯为国家奉献一切。他推荐王阳明,实是看中王阳明和自己是同道中人,并且深信王阳明可以摆平南赣的匪患。南赣这地方,东接福建,南连广东,西临湖南,是四省要区,而且山险林深,是盗贼滋生的最好温床。在王阳明还在思索“心学”时,南赣地区已盗贼遍地。
横水、左溪、桶冈有谢志珊、池仲容据浰头38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角色,但绝不是软角色,诸如占领大庾岭的陈曰能、盘踞乐昌的高快马、称霸郴州的龚福全、据守福建象湖山的詹师富等。这些人经常攻城拔县,官兵来了,他们散;官兵走了,他们重新聚集,搞得四省的地方官苦不堪言。最后,四省官员谁都不愿意出兵出力,这块地方的巡抚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要么是莫名其妙地横死,要么就是推脱有病,希望政府把自己调出去。
确切地说,南赣就是个是非之地,是个得不到任何帮助,只能靠自己的地方。任何人都不想来,只有王阳明愿意,因为他有“心学”的力量。
“心学”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把自己扔到一个荒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只能靠自己激发潜力,用潜力生存下来。这有王阳明的话为证:“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是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诈伪。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是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
不过,虽然有这种力量,但王阳明只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神仙,所以,他对潜力爆发的思索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给国家元首正德皇帝上了一道《辞新任乞以旧职致仕疏》(致仕就是退休)。他45岁,虽然已经老了,但绝对不到退休的年龄。可当正德皇帝看了他的退休书后,认为自己不允许王阳明退休,那就是天理不容。
明朝人写文章,与汉、唐、宋人相比,实在是跑龙套的,不过王阳明的文章在跑龙套中却是最出色的。这封退休信很短,但却一波三折,左说右说,上说下说,无非是身体大不如前,关键是思维更是不如前,所以才能自然也不如前,这样无能的人怎么可以担负如此重任呢?何况是这样的重任,就是现在国立大学讲师,他都无法胜任,所以请求退休。
这信写得是相当有水平的,正德皇帝没有看明白,还痛斥王琼推荐了这个废物。王琼看明白了,王阳明这是抱怨当初政府干吗去了,现在才想起自己。王琼对正德说,王阳明这是谦虚,假谦虚。
立即有人跳出来说,王阳明不是谦虚,他说的可能是事实。他是个学者,学者都像朱熹那样,专心传播自己的思想,到那是非之地,他想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假谦虚?最为关键的是,王阳明退休的原因是儒家最推崇的孝道——他要回老家看奶奶。
正德皇帝不知道该听谁的,所以这件事一直拖到了十月份,南赣那边的文森巡抚要死要活地申请退休,他说自己的身体不好,在这里和在地狱没有什么区别。
王琼力荐王阳明,正德皇帝拍案而起,发出命令给王阳明:巡视江西南安、赣州,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广郴州。你到那里后,要保境安民,修理城池,只要是为朝廷着想的事,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王阳明收到这封信后,回信仍然说,自己十分想念奶奶,现在正在跟奶奶在一起,日子过得很滋润。正德皇帝收到他的信后,震怒,十一月下了一道批文,说:“现在江西那边盗贼横行,你敢拿病说事,这是你对待朕的态度吗?赶紧给我做事去!”
王阳明似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迟迟不肯上路。十二月份,正德皇帝命令吏部下了一道文:“王阳明不许退休,该干吗干吗去。”
王阳明看完了吏部的信,笑了。皇帝这次是真心请他,他再玩下去,不可能有好果子吃。更何况,他是真有本事去搞定那些盗贼,真有建功立业的渴望。初二,他收到吏部的信,初三,他就离开了杭州,向江西进发。那里是丛林,那里是战场,但在王琼看来,那里只是王阳明的狩猎场而已。当他得知王阳明起程后,说,他此番前去,必定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