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幕府忠臣福泽谕吉和中国

第一节 第一回西洋之行和门阀制度

到达江户的福泽谕吉很快在位于筑地铁炮洲的中津藩中屋敷开设了教授荷兰语的私塾，这间私塾也就是庆应大学的肇始。他一边在私塾里教育学生，一边往来于江户的兰学者如桂川甫周家的社交圈中。在和周围人的交往当中，福泽在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和曾作为适塾塾长自负的驱使之下，常常暗地里比试着相互之间的兰学水平的高低，同时也为日后的发展寻找机会，奠定人脉基础。

时间很快到了次年的1859年6月，日本按照与美、英、俄、法、荷等五国签订的条约开放了横滨、长崎、函馆三港，允许自由贸易。福泽随即到江户附近的横滨游览观光，在此他发现各国通用的语言并不是他费尽心力努力学习的荷兰语，而是他根本不懂的英语。受到极大刺激的福泽决心学习英语。但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同是兰学者的朋友神田孝平、大村益次郎等人并希望一起学习时，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复。而且当时懂英语的人也非常少，参考资料也很难找到，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福泽开始学习英语。最开始福泽与明治时期有名的新闻从业者、时评家福地源一郎一起跟随幕府翻译森山多吉郎学习英语，后跟随曾漂流到海外多年又回到日本的中浜万次郎学习。江户时代的日本人由于幕府的禁令，除非像中浜万次郎一样偶然漂流至海外，否则几乎没有办法远赴海外游历。

就在福泽谕吉开始自学英语后不久，就传来了幕府即将派遣使节赴美国交换批准《日美修好通商条约》，并派遣军舰咸临丸一同出访的消息。十分想到外国实地考察的福泽于是拜托桂川甫周想办法，桂川于是又拜托自己的亲戚，本次出访的军舰咸临丸的舰长木村喜毅。最终福泽以木村喜毅的随从身份，登上咸临丸去了美国。应该说作为中津藩兰学教师的福泽不惜以随从的低微身份，仍执意赴美的背后，是对学习英语的极大热情，还有对西洋文明、欧美国家的极强的好奇心和兴趣。

咸临丸1860年2月4日从江户出发。由于缺乏远洋航海经验，这艘荷兰制造的蒸汽船（远洋上主要用风帆）经过37天的艰苦航行，终于到达美国的旧金山。对福泽来说，这是经过多年的洋学学习后的首次实地考察，因此充满了新鲜和刺激。但从当时福泽记录下来的《万延元年美国和夏威夷见闻报告书》来看，所记录的大多是城市的风景、市民的生活场景、物价等，而且所记录的条目也非常简单。这应该是因为此时的福泽还不太懂英语，因为语言不通导致无法深入和美国人交流的缘故。

访美之行让福泽谕吉亲眼看到了与封建专制、等级森严的日本相比，完全不同的美国的文明社会。比如说美国社会女尊男卑的社会风气，当时的美国人没人知道华盛顿后人现状的谈话，还有美国代修日本军舰不收费，美国的义勇军等情节，这些都反映了当时日美两国文化上的巨大差异。除此之外，包括使节团所住宾馆的建筑、香槟酒、火柴、马车、美国人的衣服，甚至食品等大小事情，都与日本大不相同，使福泽这个来自东亚日本的青年人感到巨大的惊奇，给他的思想以巨大的冲击。实地身处美国也给了福泽一个反思日本的视角，使得他能够摆脱日本幕末攘夷派那种不谙世界发展潮流、唯我独尊的狭隘意识，在国际交往这个更广阔的视角上思考日本的现代化发展问题。

在旧金山，福泽购买了一部由中国人子卿编写的中英文词典《华英通语》，回到日本后在每个英文词条后标上日语的假名注音，题名为《增订华英通语》随即于同年8月出版。在书的一开始“凡例”部分里，他分析说今后日本和各国的贸易往来将更加频繁昌盛，出版此书正可以“以此回应国家之急务”。这里已经有了和世界各国交往的愿望和一个统一日本的国家意识的原型。

访美回到日本之后，日本内外政局愈加复杂的变化让福泽感到困扰。另一方面由于访美的经历，福泽自身的境遇也发生可喜的变化，不禁让他眼花缭乱。就在咸临丸出访期间的1860年3月24日，尊王攘夷派的武士在江户城樱田门外暗杀了幕府的大老（负责人）井伊直弼，史称“樱田门外之变”。此后尊攘派武士的活动也随即更加活跃，积极筹划暗杀外国人等各种活动。

同年幕府认可福泽谕吉的外语能力，任命他为“幕府外语翻译”（日文原名幕府外国方），翻译幕府的外交文件。由于工作的关系，福泽可以自由地阅读幕府的各种藏书，为他学习外语、外国文化提供很多方便。幕府的任命对于一介中津藩下级武士的福泽来说，是一项莫大的光荣。因此随即就有了与待遇为300石的中津藩重要人物土岐太郎八的二女儿锦结婚的事情。结婚的时候，藩里的人已经把福泽当做在幕府工作的人物来对待，所以结婚的新居也不是在藩邸内，而是另外在新钱座租了房子。

在《自传》当中，福泽谕吉曾经严厉指责封建专制下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并曾说“门阀制度是父亲的死敌”。但是在幕末这段时期，事业上处于上升趋势的福泽看起来却并没有这样想。由于身份地位的变化，福泽能够更加接近中津藩乃至幕府的上层人物，对他们施加自己的影响或为自己提供方便。这从之后他频繁地和中津藩重臣岛津佑太郎、冈见彦三等人书信往来，以及后来得到木村喜毅的举荐正式成为幕府直参等事情当中可以看出来。因此，福泽谕吉的婚事也并不像他在《自传》当中所说的那样是打破了封建门阀制度的结合，而是因为他的才干和能力得到权力体制认可的结果。而他本人也最终通过结婚被编入到门阀体制当中，逐步成为封建体制的一名受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