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族人,现在称他为苗,乃是蛮字的转音,和古代“三苗”的“苗”字无涉;试看古代“三苗之国”亡后,历代都只有所谓蛮,并无所谓“苗”;从元明清以来方渐次改称为“苗”,就更无所谓蛮可知。蛮是中国人通称南方异族之名,他种族的本名,实在是“黎”字。后世都写作“俚”或又写作“里”;《后汉书·南蛮传》:
“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蛮里张游,率种人慕化内属,封为归汉里君。”《注》:
“‘里’,蛮之别号,其实是本名。今呼为‘俚人”’是也。这一族人,似乎本来住在中央亚细亚高原,后来沿长江东徙的,何以知道呢?《后汉书·南蛮传》: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万镒,邑万家,又妻之以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日檠瓠;下令之后,槃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乃以女配槃瓠。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后,因自相夫妻;……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近来有人说:这槃瓠就是盘古,关于盘古的神话,都是苗族所传,汉族误把他拉来,算做自己的;这话很奇而很确。为什么呢?(-)槃瓠、盘古,声音相同;(二)关于盘古的神话、思想和中国别种神话不同;(三)汉族古帝,都在北方;独盘古则祠在桂林,墓在南海;见任昉《述异记》。(四)汪宝《晋纪》,范成大《桂海虞衡志》,都说:“苗人杂糅鱼肉,叩槽而号,以祭槃瓠。”《文献通考》引。近人笔记,说广西岩洞中,往往有崇宏壮丽,榜为盘古庙的;庙里奉祀的,是盘古和天皇、地皇、人皇;阴历六月初二,相传是盘古生日,远近聚集,致祭极虔。见《地学杂志》。照此说来,不但盘古是苗族的古帝,连司马贞《补三皇本纪》所列后一说的三皇,也是苗族的古帝了。《遁甲开山图》说天皇被迹在柱州昆仑山下,地皇兴于熊耳龙门山,人皇起于形马。《御览》卷七十八。柱州,以昆仑山高若天柱然,故名;形马,山名,旧说在蜀。《通鉴外纪》。据此看来,天皇、人皇,实在是从如今的青海到四川的。昆仑,见第一章。熊耳山,在如今河南的卢氏县,龙门山在陕西韩城县、山西河津县之间,也和四川的山脉相接。所以《华阳国志》也说“蜀之为国,肇自人皇”。
到三苗时代,就进到左洞庭、右彭蠡的地位了。《史记·吴起列传》。《书·尧典》:“窜三苗于三危。”《禹贡》:“导黑水,至于三危,人于南海”,《史记集解》《夏本纪》。和《通典》卷一百七十五。引《郑注》道:“《地理志》,益州滇池有黑水祠,而不记此山水所在,今中国无之矣。《地记》日:三危山,在鸟鼠之西南,与岷山相连。”则黑水就是如今的金沙江,一者,黑水祠在滇池,滇池是金沙江流域;两者,金沙江古名泸水,“泸”就是“卢”,也就是“旅”,就是“黑”。三危山,就是如今的巴颜哈喇山脉。三苗是江域之国,把他窜到这个地方,一定因为三苗是九黎之君,三危是黎族的根据地,叫他去治理,却很相宜,所以史记说:“以变西戎。”《禹贡》:雍梁二州,都以黑水分界;是雍州的西南界,到如今青海木鲁乌苏北岸;梁州的西界,到如今川边这一条水的东岸;断乎没有两条黑水的。入于南海的“海”,是“夷蛮戎狄谓之四海”的海,不是“洋海”的海。当时道金沙江,实在还没到他和岷江合流之处,所以就把岷江算做长江的上源。后人凿定了海是洋海的海,就生出许多异说来;却又因为哈刺乌苏,译言黑水,就把来附会禹贡的黑水;殊不知哈喇译言黑,是句“蒙古话”;这个名词,一定是蒙古人侵入青海之后才有的。古人所说的山,都是所包甚广,和现在地理学上所谓“山脉”、“山系”相当;断没有像志书上所说,仅指一峰一岭的。《水经注》:江水“东过江阳县南——如今四川的泸县——雒水从三危东,道广魏雒县南一一如今四川的广汉县——东南注之”。可见得三危二字,所包甚广。《括地志》把他凿定在“敦煌县东南四十里”,就又生出疑问来了。《括地志》这句话,是跟《山海经》“三危在敦煌南”-《水经注》三十一卷引——来的;殊不知《山海经》下文,还有“与岷山相接,南带黑水”
两句,所谓在敦煌南,和《说文》说“河水出敦煌塞外昆仑山”一样;因为中国郡县,极尽于此,只得如此说法;并不是说他在敦煌境内,或者极近的地方;不然《汉书·地理志》、《续汉书·郡国志》,敦煌郡下,为什么都不说有三危山呢?照第一章所考据,于阗河的上源有昆仑,河曲的东面,又有昆仑;这两个昆仑,其实原是一山,不过因为一处是汉族发祥之地.一处为西戎所据,所以分出“海内”、“海外”罢了。这也是古人所说的山,所包甚广的一个证据。这一条例子,讲古代的地理,用处甚大,请诸位牢牢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