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隐喻

作为“本土文化独立宣言”，《穿Kenzo的女人》不可能不处理香港与内地之间的暧昧关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钱玛莉及其友人对于“中国”这个名字既陌生也恐惧，却亦没法完全回避，因为内地毕竟开放了，跟香港人逐渐建立了多方位的接触。于是我们透过小说人物窥见了点点滴滴的“中国故事”：钱玛莉北上公干、旅游、替男朋友的家人带电视机送给亲戚朋友，也跟内地人有所沟通，合作或冲突，但故事情节并非指向融合，反是突显了香港身份的独特性，因为钱玛莉一直用“香港之眼”去看内地人的语言、穿着、行为和心态，而且于每回接触之后皆加倍努力地认定自己的香港特质，为HongKongness引以为豪。

是的，当小说昂然连载到八十年代，所谓的“九七问题”亦浮上水面（有一篇独立篇章的标题正是“一九九七”），故事人物遂有移民“逃亡”的准备甚至行动，钱玛莉直接道破自己和身边女朋友的极度担心，Jan说：“现在我真是要全心全意找老公了，澳洲人又好，丹麦人又好，巴西人都好，只要不是香港公民，我什么都肯嫁，先嫁掉再说”、“如果大陆收回香港，Landmark那些商店会变成怎样？会不会通通都变成友谊商店？”、“一九九七之后，会不会仍有Joyce Boutique，对很多人来说，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当我一想起一九九七，我就不想得罪他，以免将来他们公报私仇，捉我去耕田”……如今回看，事过境迁，一九九七尽管已是昨日之事，但“香港Vs中国”的文化对立依然近在身边，钱玛莉所认定的香港特质/HongKongness及其可能之消逝仍对不少人构成困扰，所以，钱玛莉不老；她简直是文化上的先知。

说到中国，便不能不说说郑祖荫。他是钱玛莉的追求者之一，她曾经认真地考虑嫁给他，经历过热恋和苦恋，最后仍是空恋。我注意到郑祖荫几乎是书中唯一被钱玛莉直呼汉名的香港男子，而且又“祖”又“荫”，十分中国化，而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太多钱玛莉所没法了解的秘密，钱玛莉自认看通了身边所有的男人，唯他除外；因此，嘿，我经常忍不住把郑祖荫联想为“中国隐喻”，他是香港人，却亦是中国的化身，钱玛莉始终掌握不了他，她对他，又爱又恨。全书的“完结篇”不是这样写吗？“没错，我始终不明白郑祖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以后亦没有机会去明白了，但我知道，在他奇怪的方式下，他是尽过力，他是爱过我，很多，很多。光是这一点，即使以后不再遇上，我也应该感到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