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哈尔滨(2)

恋恋北京 作者:石一枫


但是和姚睫见过面之后,我却有点隐隐地不安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对我施加了和其他姑娘不同的影响。从表面上来说,就是让我的心情明显好了,精神也莫名其妙地亢奋了起来。进入30岁之后,我的精力开始不济,熬夜的本领大不如前;每次被迫晚睡,都要缓个两三天才能恢复。但从圆明园回来的那天,我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就坐卧不安地爬起来,去找B哥胡扯淡了。“你是不是嗑什么药了?”B哥说,“今天表达欲这么强,语无伦次得像个低年级文科学生。”

下午去单位点卯的时候,办公室的大姐也说我“红光满面”。我特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了一会儿自己,仍然看到一个脸部松弛、眼袋浮肿的人,不过眼角里藏着的那丝笑意却是触目惊心的。我故意咧嘴,观察因为吸烟而被熏黄的牙缝,又从侧面审视着自己腹部的曲线,劝自己:省省吧你,别一开春就闹了。

两天之后,我去了趟哈尔滨。那边的冰雕节已经接近尾声,因此本轮邀请的都是些毫无分量的媒体;而各单位作为回应,也指派了一些最不重要的人过去,有些报社居然连仓库保管员都上阵了。在那些老弱残兵之中,我倒成了看起来最体面的一个,又仗着自己是“北京来的”,心安理得地霸占了当地旅游局的女接待员,和她“大哥大妹子”的搭得火热。那是一个两眼微微发蓝的少妇,据她说,这是因为她姥姥是白俄罗斯人。她中午招待了大家一顿杀猪菜,晚上又专门请我到著名的“梅华”西餐厅吃了罐闷牛肉。这种饮食搭配充分体现了她的血统特征,结果把我的胃吃坏了,搂着马桶吐了几个钟头。

次日,到了冰雕节现场,游客寥寥无几。由于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许多雕像已经开始融化了。一个“希腊少女”的样子最凄惨:满脸是泪,胸围活脱脱小了一圈,裙子底下流了好大一滩水。大家围着她怜香惜玉了一番,就算结束了本次采访。因为返程票定的是三天以后,“记者”们这段时间没有事做,旅游局便找了辆大轿子车,把大家拉到郊区的景点去玩。我谎称自己要去看个同学,一个人在这座中国最北的大城市里闲逛起来。

三月快到了,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有了暖意。而北方姑娘又以奔放著称,纷纷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裙子,腿上只裹上一条连裤袜。这里还特别流行皮草,很多女孩都穿着真假难辨的“水貂”挤公共汽车,大长腿在衣角底下若隐若现。因为见识过一个混血儿,我开始怀疑那些格外明艳的姑娘都有异国血统,但经过“娱乐场所”门口时,她们的口音又让我如此踏实:“大哥,找个妹儿唠唠嗑儿不?”

参观过文革时武斗之风最甚的“哈工大”和“哈军工”校园以后,我彻底无所事事,便找了家新开的电影院,连轴转地看了起来。这里的电影档期比北京落后一段时间,票价也便宜,我正好把去年没来得及看的几部引进片补上了课。放映厅里没什么人,几对情侣各自占了一个把角,也不看片子,自顾自地在黑暗里吭吭叽叽;我则一个人坐在五六排中间的位置,感觉像一个负责“艺术审查”工作的领导同志。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什么时候电影院里孤身一人的观众占了大多数,才说明中国电影市场正式繁荣了起来。看来还差得远呐。

那天在看吕克·贝松指导的动画片《雅克和他的迷你王国》时,我的腰上酥了一下,像有什么小动物不安分地动弹着。我把手机拿出来,看见是姚睫的号码,几个数字在黑暗里幽幽地闪烁着。电影正演到关键的情节,男主人公领着一帮虫子发动了革命,眼看就要推翻另一帮虫子的反动统治;我却低下头,像脑供血不足一样发着痴,将她的号码看成了一排无意义的数字组合。过了一会儿,我感到面部肌肉有点儿酸痛,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保持着笑容。

我迅速按了两下键,看了短信的内容。姚睫问我:你还好吗?你在干嘛呢?

我发短信回答她:看电影呢。

在哪儿看?看什么片子?她问。

我告诉了她片名,又评论道,这片子意思有点,但是不大,肯定赶不上导演的成名作《这个杀手不太冷》。随后,我告诉她,我到哈尔滨来了。我想问她喜欢吃这里的什么东西,比如红肠和鱼子酱罐头什么的,俄国产的伏特加我也可以给她带点,但又觉得这话太轻佻了。两秒钟之后,我转念想:自己长期以来,不正是这么轻佻么?越是不熟的异性,越要作贴心贴肺状。这是我的风格,我得对她一视同仁。

对于我的示好,她很不见外地回答说:红肠,我喜欢吃红肠;鱼子酱太咸;伏特加来一小瓶就可以,听说那边流行“苏联红牌”。我回答说好,她转而又跟我聊起电影来:《这个杀手不太冷》我也看过,那里面的小女孩就是纳塔莉·波曼演的吧?后来她还演过不少别的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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