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沙来电话说他过几天会回国,让我去机场接他。虽然好久没有见面,却不用问他穿什么样的衣服,有什么特征,我一眼就可以认出他。其实不光是我,谁都可以在人群中找到他古怪的脑袋。自从他去加拿大后,发型就不停地变化。他第一次回来,长发披肩,像吸毒的;第二次剃了个秃瓢,像土匪;第三次满头白发,像尸体。他在网上传给我的照片中头发的颜色也不停地变化,整个一个彩色光谱。
林沙是男的,有这么婉约的名字是因为他爸姓林(废话),他妈姓沙。为了表示他是伟大爱情的结晶取了这个名字给他。好多时候有些男生会因为这个名字对他心怀期待,然后大失所望。
林沙是我初中的同学,彼此认识的时候才十二岁。那时他比我还矮半头,可好像我一直叫他老林,他叫我小林——我们同姓。
他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戴了个绒线的帽子,看来,和5月的天气较劲是他最近的爱好。我猜测帽子里又是什么惨不忍睹的国际发型,于是冲上去摘掉他的帽子。出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个标准的偏分头,看起来正常得很,让人失望。
他还是那样表情节俭,看不出什么高兴来,好像我们昨天还见面了似的。
然后他走在前面一句话也没有,我就弄不明白,他让我来接他,又为什么表现出这么不共戴天的样子。
就在这一刻,我发现老林真是不会让人失望。从后边看他的脑袋很像一堆大便。虽然前面看起来像个老实的公务员,但是后边大概每两平方厘米一个的金黄色小点儿,实在是愤世嫉俗。估计五年以内国内也不会有谁跟自己过不去弄这个头型招摇过市。可能我孤陋寡闻,好像外国的电影、画报上也没见谁打扮成这样!他这副样子肯定让外国朋友以为中国人民的审美低下,然后让祖国人民以为他被外国的理发师糟蹋成这样,简直是挑拨中国与加拿大的关系啊!
我发现他的大便头狂笑不止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就好像他还是初中时候的小平头一样。没有老友重逢的快乐,没有老同学之间的亲热,甚至也没有必要的寒暄,我不得不说一些无聊的话来证明我们确实是认识的。
好像我和林沙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话说,他就总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让人以为他是个身残志坚的哑巴青年。他永远不懂得什么叫谈笑风生和眉飞色舞。
每年元旦,他都会送我一张贺卡,写着那句从未改变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一直很不懂他所说的“一切”到底在哪里?他又从没“言”过。我甚至生气,凭什么一切在不言中?不过日子长了,我也只能想象成所有美好的祝愿。让我惊奇甚至欣慰的是,那贺卡一定是我深深喜欢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神了,他似乎比每天和我在一起的女生还更懂得我的喜好,而且永远不露声色。
我们的交往更多是在电话和网络上,他只在见不到我的时候才会喜欢和我说话。不过我们从来没讨论过什么真正的问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乱说。有时候他会在电话那边放音乐给我听,每当我提醒他越洋电话很贵的时候,他总是反问我:你有事要做啊?然后自顾自地继续放音乐。或者他会告诉我,他每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买了几瓶果汁是怎么喝的。如果说完了这些,他会再告诉我他的房东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买了几瓶果汁是怎么喝的。我不明白我们远隔大洋,为什么总是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但是,说不清为什么,我还很喜欢他的电话,可能是接到他的电话才能证明他的存在吧,因为见面时他对语言的吝啬会显得他的存在那么证据不足。
忘了我们是怎么成为这种默默无语的朋友的,只是觉得我会适应这样的交往是那么的不合逻辑。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电话,那么我们还会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