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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方来信(3)

洛阳十月 作者:西微


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那么多名字。温十月却说:“是我。”她语气肯定,电话那边,王宛宣不曾看见此时她目光灼灼。十月说:“当然是我。”

“啊。”她感叹一声,却不见得是多么的意外,王宛宣说:“温十月,你十二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温十月想一想,回答:“我剪短发,穿灰白相间的校服,戴金属边架的眼镜,有一双蓝色的球鞋,听walkman,骑单车,像个男孩子。”她说,“阿宣,你呢?”

她们相互之间的称呼并非时常这样亲昵。她在听筒里面听见她沉默如迷的微笑。王宛宣说:“我当然是好学生。”

像是那些描绘青春美好的校园电视剧里。十几岁的王宛宣总是穿一条白裙子,长长的头发扎成干爽的马尾,背双肩书包。功课成绩优异,说话细言细语,他和她说话,王宛宣微微脸红,同学们起哄,她便跑开。

“你是否曾会跺脚。”温十月笑她,“王宛宣,你会是多少中年男人心底里面最干净清纯的少年梦想。”

“你嫉妒。”她不生气。王宛宣笑说,“现在想起来,小时候活得是这样的矫情。”

“喂喂喂!”温十月拉回话题,“我们跑题太远,那个他的事情你还没有说给我听。”

“咄。”她在电话那头翻白眼,“明明是你岔开了话题。”王宛宣说,“我回顾那段时光,想起来的总是他的脸。”

她沉迷于少年时代所有的华光和梦想。她展现给温十月看的那一面总是不加掩饰的天真,她总执著。在王宛宣看来已经习惯的是注定不可更改的,她无法舍弃十五年并肩走过的时光,他们得到的艳羡里面有这个世界普遍价值中的最最昌盛和圆满,她以为那些是无懈可击的过去,她想一个花草丛生的未来。

他却试图走开。

他仍温柔,细心收藏好在他看来所有可能的伤害,他背影绅士,大步流星。“可是。”王宛宣说,“他无法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你以为是怎样呢?”她问。

“我并不假释。”王宛宣说,“他可以告知我的不好,甚至,他可以爱上别人。”她轻轻说,“可是,他说我并不是真爱他。”

那是她所付出过五千四百多天的年少和光阴。她以为,那里面全部是她最好最诚恳的真心。

温十月说:“时间最不可信。”她的语速渐缓,隔着遥远的空间,她带来所有温暖却惨白的时光,将模糊的阴影投在彼此心间,她们沉默不语。

王宛宣挂掉电话。

温十月一个人躺在陌生城市宾馆宽大的床铺上,再睡不着,埋怨夜太漫长。

她有一场言不简意不赅的反思,她总是安慰别人,她满腹道理,条条有据。大约真是因为无法身临其境,不能亲身知其辛苦,故而总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因此同一件事情,可以用来安抚别人,却无法说服自己。

温十月总是患得患失,或者也是在乎的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她总是两面性,看上去豁达大方,其实也只是表象。她内心的敏感和忐忑深藏不露,此时又是独处,陌生的空气和夜晚,让人胡思乱想。

因而她开始怀疑。

王宛宣向她倾诉,连漫长的时间都无法让人完全相信,她所坚定的唯物的相信着的宇宙似乎要开始分崩离析,温十月想着,缘分总是虚幻。有人有生之年,王菲在歌里面轻轻唱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当然她也唱当时的月亮,那些圆的,白的,亮的。

一夜开成今天的阳光。

只是那些以为永不更改的物质里面,是否仍盛开着永恒不败的感情。

她又去往许多地方。

从宾馆门口流淌而过的龙江河已经进入枯水期,临岸的礁石咬破水面高高突起,它们清癯嶙峋,被称作水上石林。而和云南的石林又不同,八桂大地过渡在云贵高原和东南丘陵之间,夹杂有爽朗和温柔。

乌篷小船靠在江心的礁石边上,因为水位退下而显得连绵的滩涂被并不过分耀眼的日光渲染成一片。

温十月在宜州过冬。南方的冬天如此奇特,长时间的温暖湿润,鸟兽鱼虫仍然活泼,直到下一场雨,整个城市都从明媚的水粉色彩里面忽然变得忧郁,接连几天低沉的光影,小雨淅淅沥沥没有声响,却带来急剧的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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