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国有企业取得了极为可观的成就,无论是资产规模,还是技术实力,都是当时国际上屈指可数的既大又强的企业之一。但即使是这样成功的国企,也不能压倒经济规律,这家国企最终的命运还是通过出售实现了私有化改制。
晚清国门打开之后,上海是最早对外开放的地方之一。因为这种开放,仅仅几十年的时间,上海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一跃发展成为远东第一大城市。其繁华和活力,一时无出其右者。不过,其中无可回避的一个事实是,上海的发展是以由外国人管理的租界为核心的。虽然租界的存在侵犯了中国政府的主权,但正是通过租界这个渠道,许多现代化的因素进入中国。在中国近现代史中,租界实际上发挥了非常重要的正面作用。
租界由外国人全权管理的一个好处在于,建设城市时可以尽快引入当时世界上最新的城市建设技术和经验。1882年,英国人在上海建立了第一家电厂。这个中国最早的电厂的建设时间仅仅比世界上最早的巴黎北火车站电厂晚七年。
后来,电厂发展成为新申电气公司。1891年,上海居民的室内照明开始使用白炽灯。随着电气产业的发展,线路的架设和租界的城市管理规定之间开始出现矛盾。租界的管理者是工部局(就是城市市政厅,中国人按照自己的传统将之理解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一的工部,故称工部局)。工部局对路旁架设线路限制极严,新申公司又没有足够的财力铺设地下电缆。电气产业一时难以发展。租界纳税人会议建议由工部局出面收购新申公司。1893年,工部局出资6万多两白银收购了新申公司,成立了电气处。电气处由政府直接投资和管理,是一个国有企业。
收购资金来自工部局发行的债券。电气处成立以后,工部局继续投资,扩大电厂生产能力。1896年,新建的发电设备的烟囱高达36米多,成为当时上海最高的人工建筑。以后,工部局多次扩大生产能力,到了1908年,发电容量达到了4400千瓦。这个数字的概念是,假如这家电厂建在当时世界上工业最发达的英国,那么,将是英国第十三大电厂。
1911年,原有的场地不能满足继续发展所需要的空间,工部局开始在杨树浦建设新电厂。1913年建成,耗资50万两白银。到了1923年,杨树浦电厂总设备容量达到了12.1万千瓦,年发电量3.3亿度,资产总额达到了4299.7万两,成为远东最大的发电厂,规模相当于英国第六,而且,在发电成本方面压倒了所有的英国电厂,位居世界第一。
可以说,工部局建设管理的这家国有企业取得了极为可观的成就,无论是资产规模,还是技术实力,都是当时国际上屈指可数的既大又强的企业之一。而电力产业的发达当然在上海的经济发展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即使是这样成功的国企,也不能压倒经济规律,这家国企最终的命运还是通过出售实现了私有化改制。
所谓的经济规律就是,国企存在着结构性的无法解决的弊端。假如管理者出色,也许矛盾的形式缓和一些;如果管理者低能,则问题暴露得更快。但无论怎样,在开放的市场中,除非有额外的补贴,或者把市场封闭,禁止其他经营者进入,否则国企无法独立生存。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所谓成功国企,必然都以某种市场封闭为生存和发展的前提条件。这条规律,古今中外,一律适用。
对工部局直接管理企业这种形式,租界纳税人中一直存在争议。在工部局的管理下,电气处虽然实现了长足的发展,但始终存在两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一是由于政府管理企业的固有规律,企业的管理缺乏自主权和灵活性。第二个问题是由于工部局要对电厂进行投资,为此而发行的债券成了工部局沉重的财政负担,历年发行的电力债券占所有债券的大半,影响了其他债券的发行。
1899年,工部局开始考虑出售电气处,这就是电气处改制问题。反对者的意见很强烈。反对者认为,应该保持工部局对电气事业的控制,以降低居民的经济负担。同时,投资涉及公债,债务关系复杂,不容易彻底清理,购买公债和没有购买公债的居民在使用电力上是否应有不同的待遇等等,也是棘手的问题。
但是,反对者也主张通过某种办法增加企业的自主权和灵活性。为此,曾经设立过专门的公司和委员会,试图将电气处作为一家大型生产企业来管理,以增强企业的自主性和灵活性。
像所有的国企改革一样,除了改制以外的种种替代性办法都不能够最终解决问题。企业的自主性和灵活性看起来好像仅仅是一个管理方法问题,但这实际上是和独立产权、市场主体地位直接相联系的。产权是自由交易、企业有效管理的前提条件。没有能够发挥同样作用的其他办法。发展市场经济,明晰产权是绕不过去的关键环节。虽然当时的经济学还不能深入论证这个问题,但产权不明晰所带来的种种问题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