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别挂!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我真的特别累,我真的想休息一段时间。等这次核查结束,我就跟李想请假,涛涛咱们一起去丽江吧,上次就是我要赶无缝钢管的案子,把咱俩的休假给冲了。对不起涛涛,是我忙工作太多了。我,我现在后悔得不得了,去年,真不该把孩子做了……我真的后悔……”
“你别说了行不行!我,嗯,快迟到了我。”
“那,我回去再跟你说吧。”
“你哪天回来?”
“今天上午是工厂核查最后阶段,下午我跟调查组一起飞深圳去查出口价格,后天全部结束,我立刻就回家。”
“好吧我挂了。”元涛说到做到,一个字都不多说就收线。
忍冬被冷冰冰的断线声堵得心里更是一梗,无法,围紧被子坐着发怔,又被冻得受不住了。南方冬末的天气,每天睡觉和起床,简直是磨炼意志的两大挑战时刻,钻进被子和醒后爬出来,都需要积攒足够的勇气。到金州的第一天晚上,四位美方调查官就在半夜时分铁青着脸来砸忍冬的门,说实在忍受不了房间里的阴冷。忍冬发动全体服务员跑出去,搜罗来四台电暖器,才安抚下他们。
忍冬再次咬咬牙,从被子里一跃而起,冲进浴室,哆嗦着把热水开到最大,可是头顶的水管跟她一块儿发抖了好一阵后,喷出来的水还是一点热气都不带,勉强不算冷冻。忍冬简直绝望。
噩梦连连过后的冰冷清晨,在一间散发可疑气味的工厂招待所房间里洗着凉水浴,二十八岁的国际贸易法律师孟忍冬头一次对自己的专业生出深深的悔意。
在1993年中国政府正式开始艰苦卓绝的加入WTO谈判之前,反倾销作为一个中文名词根本不存在。随着中国魔术般变身为全世界几乎一切廉价消费品的生产车间,数以千计的出口厂家开始收到来自美国和欧洲各国贸易法院的诉状,被告知某中国出口产品因“出口售价过低”被投诉。在这些出口企业还在莫名其妙,叫冤说“我们自愿卖物美价廉产品,犯哪条王法了”的时候,已有裁决书接踵而来,宣布该产品被课以吓死人的“惩罚性反倾销税”,遭到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