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离乡上新学
樟寿决定去南京,事先没有同祖父商量。他料定祖父一定会同意,因为凤升叔已经进了南京的水师学堂,他现在正要去投考的也是这个学校。再说,除了这条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已经厌恶了绍兴城,厌恶了这里的人们。生活的艰难中,他感受到世态的炎凉,便是亲戚,在这个时候也渐渐地失去了揖让的礼数。父亲去世后,他作为兴房的长子,族里有什么事总要找他去商量。有一次,本家的长辈们要开会商量重新分配住房,他去参加了。大家认为他家的人口少,住房多,应该腾出几间让别人住。这分明是欺负他小,他们以为经过威胁利诱,他就会同意。谁知樟寿虽然气愤,但表面上很镇静,说,这样的大事他不能做主,祖父在狱中,等禀告了祖父才能决定。他始终不在房契上签字画押。
平时和蔼可亲的玉田公公,经常借给他书看的,这时却声色俱厉地训斥他,说他不尊重长辈,说他不明事理,但他坚持不签字,最后这个会议不欢而散。他回到家里,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母亲,而是默默承受下来,只是在日记中表示了对族人的不满。他想,一个衰败的家族,已经没有向外开拓的能力,就只好进行“窝里斗”。
这里的人心坏了,怎么办?只有一条路——离开。
到哪里去呢?绍兴城里读书人家的后代,除了科举的正路外,还有几条异路或者说岔路可走,一是做塾师;二是做医师;三是学幕,即做幕友,俗称“师爷”;最后是学生意,在绍兴一般是钱庄和典当两种行业。
他觉得,绍兴城里的人们的脸早就看熟了,他要去见识新的人们。
这个时候,社会上新学问的风气开始盛行,各地也开办了新式学堂。然而新生事物的被接受需要时间。那些抱残守缺的老夫子们对新学还采取敌视的态度。例如绍兴的中西学堂,除了教汉文,还教洋文和算学。读圣贤书的秀才们很看不起这种学堂,他们集《四书》的句子,做了一篇文章来嘲笑它。其中引用《孟子》的话说:“徐子以告夷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今也不然:鸠舌之音,闻其声,皆雅言也……”把外国文说成野蛮人的语言。
中西学堂还是没有离开绍兴,而且这个学校的课程也并不怎么新。此外省城杭州的求是书院是不错的,但学费太贵,家里已经很困难,拿不出钱来。想来想去,唯有一条路,就是叔父伯凤升正在就读的江南水师学堂。那学校不但不要学费,每月还发给少量的赡银。恰好堂叔祖周椒生在该校担任管轮堂监督,于是就写信给他,请他给留意找机会入学。没过多久,樟寿接到凤升的来信,让他到南京参加考试。
母亲不愿意放他外出,但看样子劝阻是没有效的,只得给他筹措八元钱的路费,送他上路。
然而在这个还不开化的小城里,人们却以为他去南京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将灵魂卖给魔鬼。
樟寿一到南京,就马上给杭州去了一封信,把他的决定和现状告诉二弟和祖父。还说,他已经有了一个新名字。因为叔祖周椒生认为本族子弟进学堂,并且进军校当兵,确实有点儿不相宜,所以不能用本名,就给他取名周树人。凤升入学后也改了名的,叫周文治。
这时候,老三松寿进了会稽县学堂。这一年他已9岁,因为从小体弱多病,他没有像两个哥哥那样进私塾,而是在家自学。祖父对谁都苛刻,但对这个小孙子却总是和颜悦色,闲暇时候还教他认字。
有两个哥哥在读书,耳濡目染,对他也有影响。靠着自学,他能写普通的信件。当两个哥哥外出上学,家里给在杭州的祖父写信,就由他执笔。祖父在狱中接到他的信,高兴地说,阿松没有读过书,但写出来的信,倒是蛮通顺的。
他在家读过的书多是比较轻松的,如《无双谱》之类,“四书五经”却没有下过功夫。所以进私塾反而会觉得吃力,现在进新式的学堂正好,学堂的教学方法与三味书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