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赵妈说到百家姓

我到北京的初年，很是纳闷，为什么人家主人翁叫老妈子，不是李妈王妈，就是赵妈刘妈。难道出来佣工的妇人，总不过是这几姓吗？后来一打听，原来老妈子多般报的是假姓。

因为张王刘李，是社会上常见的姓，所以随便就冒认一个。至于他们丢真姓假姓的原因，大概不外乎不愿露真面目，那倒不去管他。我所奇怪的，赵姓并不是普通的姓，她们何以喜欢冒用呢？这个我也曾研究过，据老妈子说，因为他是百家姓上第一姓的原故。

世上的人，除非真是蠢笨万分，不然，没有不想上进的。

观于老妈子择姓也要拣头一名，也就可知了。不过姓赵的为什么要占百家姓上的第一把椅子？这也应该研究研究。据文学界的传说，百家姓是宋朝初元，浙江人编的。那个时候，浙江在钱越王子孙的手上，钱姓在浙江，自然是可贵，浙江人要编姓，岂能不把钱姓抬高？不过钱家子孙，那时已归附大宋，宋朝的皇帝姓赵，天下都是赵姓的，赵字更有价值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赵一钱二。至于孙氏占了第三呢，说是钱家的女主人。李姓占第四，却是因为有南唐李家。

哎呀，怪不得人生要富贵，这一姓出了一个能人，他姓的价值都会抬高起来。真是一人有福，迁起一屋，岂不风光呢？

可是老妈子糊里糊涂的一姓赵，北京城里的赵妈就多了。若要按照原来编百家姓的办法，用势力来分等第，这佣妈的赵，至少也不该高于贵姓的张。因为张家人才，实在多，在百家姓上，却是屈居第十二排椅子呢。所以无论什么事，靠着一世权势来分上下，那总不能持久的。纵然持久，也不过欺骗那赵妈一流罢了。

有文无字之书——奇书小读论之三世有文而无书之书乎？

读者必将举古逸以对，予曰：非是，乃北平家弦户诵之老妈妈论也。吾人试与任何北平老妪作谈、彼必能随时引经据典，而有所匡正。举其最奇者言之，如臭虫之来源，老妈妈论有云：臭虫能倒爬四十里。如禁止小儿玩蚂蚁，有云：这是老爷儿的马。即此两事，已觉奇不可思。夫以今日物质文明，恐除火车外，无可倒爬四十里者，而蕊意臭虫能之。又老爷儿，指太阳也，且不论按之天文，太阳包罗千万地球有余，即以肉眼视之，其大如盆，顾可以蚂蚁为骑乎？

老妈妈论，为北平社会教育之金科玉律，影响民间思想至大。例如言清明刮风，将有四十九天风。今，清明，诚有风，然是日以后，即未尝风。今在此四十九天之中（笔者为文之日，十二），其论明不验，而社会不以此摇撼其对妈妈论之信仰也。执教育权者，或亦恶其言而禁之。然固无书，又安得师秦始皇之故智乎？

昔顾亭林暗播民族思想于民间，犹不能不为日知之录。而老妈妈论则无片纸只字之刊行，乃不胫而走。伏生口诵古尚书，有愧色矣。

两个人口中的雪

好大的雪，刚刚扫去，不到五分钟，地下又堆将起来了。

偶然访一家友人，遇到他的少爷说：妙极了。今天下一天，明天上午到北海看雪去。多带几卷干片，好好的照些雪景。说话时，你瞧他脸上那一分得意之色。

走出大门，两个候生意的车夫，顿着脚在门洞外走来走去，说道：他妈的，昨天瞧着天还暖和，今天下这么大雪。大袄子还没有赎出来，冷得真受不了，晚上还要下雪，就没法子拉了。那儿没有冬天，我在那儿穷一辈子也快活。

一刻之间，一屋之地，各人所对之天气，而意见不齐。雪可赏乎？抑可吊乎？

卖花者言

前天黄昏时节，在大门外闲眺，一个卖花的来了。挑着五株美人蕉，两大盆玉簪，把担子歇在我面前，问我要花不要？

我说不要，他又说老主顾，要了罢。我说没有心事玩花呢。他再三说：先生可怜我吧，买下去得了，我是得价就卖，明早好回丰台。我听他这样说，有些不忍，只好买了。

卖花的挑着担子，一面走，一面说道，唉，这个买卖不能干了，北京城里的人，买面都快要没钱了，谁还买花？这个出钱的地方，钱也不知道上那儿去了。记者听了他这话，随便记下来，也算一篇小月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