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忙地搜查了一下屋子,找到了一台像雪茄盒那么大的微型发报机和一些干电池。灶膛里有纸灰,可能是密码本烧剩下的痕迹。我们在俘虏身上搜到了一小包气象仪器,包括指南针、无液气压计、空气湿度计等。我们尽量都挤进车内,剩下的人站在汽车两侧的踏板上,还没等当地老百姓弄明白怎么回事,就风驰电掣般开走了。
我们把惊恐万状的间谍押到局里医生的办公室,由日语翻译褚富根据我的指示审问他。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吴用当地方言和官话对他说话,他显然听得懂,但却只是摇头不语。
我把吴和医生拉到一旁。“准备点阿米妥钠,”我说,“他会开口的。”
医生咧嘴笑了。“这个小鬼子根本不可能让你打针。”他说。
我把褚富和中国卫兵叫来,吴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
“他们说什么?”我问吴。
“他们说‘行’。”
我从隔壁房间回来的时候,俘虏已经安静地睡着了,搞不清楚他们用什么方法制服了他。医生在笑,褚富在用冷毛巾擦脸。我把问题告诉吴,吴翻译给褚富听,褚富再翻译给俘虏听。俘虏的回答也是转两道手翻译给我听。
起初,俘虏有点畏缩——即使注射了阿米妥钠的人,在面临严厉惩罚的情况下,也会像他这样畏缩的。他假装不懂日语,用当地方言回答问题。我们揭穿他的伪装之后,他先是装成中国特务,后来又说是日本逃兵。经过两个小时的审讯,把他口供中一鳞半爪的情况凑在一起,我们得知他是夜间从侦察机上跳伞下来的,随身带着发报机和其他仪器。他一身苦力打扮——草鞋、脏草帽、褪了色的蓝裤子和邋里邋遢的棉布上衣,身上却带着几千元法币。
当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的“驴子”突然出现时,俘虏已经睡着了。我把他留给“驴子”看守,腾出时间来整理一下取得的收获。说真的,收获很小。他的位置肯定会有人替代。汉口方面会收到他已被俘的报告。即使没人报告,只要他晚6 点没有发报,汉口仍旧会猜到他出了事。
我在办公室里跟吴、褚富和抓住间谍的那个卫兵干第二杯白兰地时,突然想到一个点子。我居然这么蠢,没有早点想到这一招。
“吴,”我说,“我们晚6 点准时向汉口发报。”
“再来一杯。”吴同情地对我说。
“不喝了。我是说正经的。如果我们像间谍那样每天发三份气象报告,每次都说云层很低,日本轰炸机就不会来找麻烦了。
如果汉口收不到电报,他们就会知道出事了,然后再空投个特务来接替他。”
“他把密码本销毁了。”
“用不着密码本。我们已经搞清了密码,够用的了。”
“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吴说,“昨天你还跟学员们说,有经验的报务员能识别他所熟悉的人发出来的信号,就像认笔迹一样。”
“的确是这样。”我说,“所以我们要让那个间谍发报。都跟我来,我们要趁他还没醒过神来的时候说服他替我们发报。”
我们赶到医生那里,却被告知“驴子”一个钟头前已经把俘虏带走了。
坐进汽车后,我对吴说:“让司机开足马力。”
到了监狱门口,卫兵挡住不让进,吴和褚富同他们争吵了起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卫兵放他俩进去了。他俩出来时身后跟着一名军官,他用探询的眼光打量着我。吴告诉我,俘虏的确在里面,“驴子”跟指挥部的另一位将军也在。
“是‘打手’吗?”我问。
“不是,是‘驴子’的一个助手。”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他说情况很特殊,不过他可以试试。”
军官进去后没有找到“驴子”,于是把我们领到关俘虏的牢房去,却发现牢房已经空了。
吴低低咒骂了一声。
“军官说他们可能正在处决俘虏。”
“天哪!”我大声喊叫起来,“让他们赶紧住手!”
军官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慢吞吞地领着我们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片石头铺地的大院子里。我看到“驴子”和另外三名军官站在院子另一头。日本间谍背对我们靠墙跪着,刽子手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的不是日本武士刀而是步枪。
我冲着“驴子”高喊,但是枪声盖过了我的喊声。俘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半个脑袋都被打飞了。
回来的路上,我默默思索着东方人的思维方式,以及剧作家W·S·吉尔伯特的天才。假如吉尔伯特认识“驴子”,我相信,他准会让“驴子”同他笔下的卡蒂莎配成一对,因为她很爱看就地处决的血淋淋场面。他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