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善县县丞护兵毛冬那年十九岁。他身边的营勇们穿的背心也是红色的,头上戴着竹夹帽,腰间插两把烂鬼单刀和鸦片烟枪。尽管毛冬穿的是蓝衫裤,头上包的是黑布,但在渡河逃跑时还是被红头军揪住辫子捉到了。被俘后的他看到了“方圆脸孔,身躯肥大,穿官纱长衫”的郑士良。红头军把俘虏集中在一起,说“梦的站右边,醒的站左边”,结果多数俘虏稀里糊涂地站到了右边,毛冬也随了大伙。谁知,这两句话是会党黑话,“梦的”意思是“不服从”,要即刻砍头。果然,有个彪形大汉走到毛冬跟前,揪住他的辫子抡起大刀,手起刀落,毛冬身上的绳索断了,大汉说:“你跟我走!”于是毛冬成了这个大个红头军的护兵。
“他们都很温和。” 毛冬后来回忆说。
在起义军作战的时候,革命党人内部出了问题。
早在筹备广州起义的时候,一个名叫陈廷威的兴中会员被孙中山派到北江地区联系会党。他领了钱走了,可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具体事,写给孙中山的汇报信也都是假的。就在惠州起义进行的时候,钱花光了的陈廷威出现了。他跑到广东南海县衙门,见到知县裴景福,说造反的革命党人他全认识,能劝其投降。裴景福立即派心腹跟随陈廷威到了香港。陈廷威找到陈少白,见面就说:“好了好了,这次清官受了我们教训,他们知道利害了,他们现在找我出来调停,我已有了好办法,你能够叫他们停战吗?”陈少白自然不同意。于是陈廷威又找到杨衢云,杨衢云赞成,开出了停战条件:一、起义主要领导人按道府职别任用;二、每人准许带兵五千人;三、赏银洋“若干万”。杨衢云找到陈少白说:“我们势力如此单薄,岂有能达目的的希望,不如趁此机会,接纳他们的条件,大家做了大官,带着大兵,手上又有钱,等到势力养足,再从他们里面反出来,成功自易。”陈少白说,孙先生不会答应的,因为孙先生“只知革命,不知其他”。随后,陈少白给孙中山写了信。
孙中山的回电只有四个字:“提防七指”。
杨衢云早年在工厂学徒的时候,右手被机器轧掉了三个指头。
郑士良接到孙中山的电报:起义军改道向东开赴厦门,并准备在厦门获得粮械接济。
计划攻击的目标是广州城,为何向相反的厦门开进?
这是日本人的阴谋。
儿玉源太郎劝说孙中山不要攻击广东,他说如果起义军攻击厦门就能得到日本方面的粮械支持。他甚至提出了这样一个离奇的方案:厦门有好几家台湾银行的分行,存款至少有几百万元,起义军可以抢这些银行,尽管银行里的钱涉及驻台日本人的利益,但他可以保证起义军在抢银行的时候不受阻拦,事后也绝不会被追究。
孙中山需要钱,他正为筹措起义经费发愁。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曾写信给李鸿章的幕僚刘学询,说如果肯借一百万元,可以在起义成功后建立的新政权中让刘学询担任首脑,至于愿意当皇帝还是愿意当总统由刘学询自己定夺——孙中山居然妥协到让清廷大员的幕僚来组织未来的民主政府,这足以表明他在经费上已经陷于饥不择食的困境。
儿玉源太郎的圈套是:日本人对厦门比广东更感兴趣。倘若孙中山的起义军攻击厦门并且抢了台湾银行,日本人就能以“保护日本侨民”为借口出兵厦门,然后一举占领中国福建。
孙中山接受了儿玉源太郎的意见。
尽管他知道,即使起义军顺利地抢到钱,即使他能顺利地到达厦门亲自指挥,从三洲田到厦门,三百公里以上的路途全是难以穿越的山岳密林,走到厦门后再折返回来,能否与新安、虎门一带的三千绿林会合不可预知,接下来对广州城发动攻击更是不可设想。
郑士良率领的起义军开始执行孙中山的命令。
在向厦门的移动中,起义军战斗数次,偶有小胜,但在永湖遇到清军主力后,战斗开始艰难起来。二十二日,起义军正在等待枪弹接济,一个名叫山田良政的日本人出现了,他给郑士良带来一封孙中山的手令:情势突生变化,外援难期,即至厦门,亦恐徒劳。军中之事,由司令官自行决止。意思很清楚:起义终止了。
手令是真实的。
此时的孙中山已陷于更加困难的境遇中:首先是运来接济起义军的军火全是一堆废铜烂铁,日本的中间商用废品充当军火然后卷钱跑了。接着,日本内阁突然发生变动,山县有朋内阁倒台,伊藤博文组阁上台后,立即宣布了新的外交政策,其中包括禁止台湾总督协助中国的革命党。
起义军就地解散了。
那个为孙中山传递命令的日本人最终落入清军之手并被杀害。
孙中山为山田良政所写的悼词是:“君不以政府忻厌为意,衔命冒险,虽死不辱,以殉其主义,斯其难能可贵者。”
起义领导人之一史坚如在广州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