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跌到了人生的低谷，不料低谷下面还有百米厚的垃圾，垃圾地下还有十八层地狱——绝望的心情就是这样吧。但是，当你陷入这种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时，要庆幸。因为，有了这样的绝望垫底，以后什么困难都吓不倒你了。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的病发现得比较早，还属于可控制的范围。母亲忙着找人打点关系，让父亲住进了医院，尽快安排手术。我说，爸，咱去北京动手术吧。父亲以一贯强硬倔强的态度说，这点儿毛病，去北京做什么。

后来妈妈告诉我，我的签证没办下来，不能出国留学了，父亲特别叮嘱她，把所有的钱赶紧存起来，着手给儿子买套房子。

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我怎么好意思再跟父亲说，我要闯荡北京城？所有的豪言壮语只能往肚子里咽，怕他生气，怕他再为我操心。

手术前，父亲对我说：“儿子，现在你长大了，我没法再像小时候那样管着你。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知道自己肩头有什么责任。如果我在，我能照顾你妈，你不用为我们操心。如果我不在了，不管你是回家，还是在北京，还是出国，都不能撇下你妈。爸妈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能做的都为你做了，能想的都为你想了，说再多也没用，路在你自己脚下，全靠你自己走。走好了，爸妈为你高兴；走不好，自己要承担后果。”

父亲这些话我一直记在心头。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在机关待了一辈子，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不会说冠冕堂皇的话，所以“爬”不上去。我曾经暗自嫌他没本事。但是，他这些话，让我觉得很有力量，很有骨气。男人，不一定非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天地换新颜才算英雄，能够把每一件平凡的小事做好，能够认认真真担负起生命中的每一项责任，就是了不起。

父亲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之后的日子就是休息。在这期间，我做了一件很不情愿的事，接受了母亲帮我安排的差事，在一家银行做出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出纳，连自己办公的电脑和桌椅都没有。你看到过银行里穿着工作服打着黑领结的出纳，我并不是那样的。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金融的“菜鸟”，我只能跟着柜员们学习本票支票电汇，为他们打下手。跟我做同样工作的，很多都是比我低一届的大专生。我每天跟打游击似的，看那些“正规”出纳们出票入票，一站就是一天。我穿着廉价的白色衬衫，希望自己尽快穿上制服、打上领带、有桌椅和电脑。悲催吧？

我浑浑噩噩。我庸庸碌碌。我拿着微薄的工资，心碎得一片一片的。就在这个时候，北京的女友打来电话问：“孟燃，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正在恢复。”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我不知道。我妈帮我在老家找了份工作。我可能要做一阵子。”我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相处四年，我已经很了解她。她有话要说，她只是在酝酿，如何把对我的伤害减小到最低。

她是北京的孩子。我们同校，同级，她是学舞蹈出身，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我们在大一年级的迎新晚会上认识，然后我们就谈起了恋爱。亲亲密密，也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四个年头。毕业后，她去了一家知名外企做行政工作，就像女生们都神往的“杜拉拉”一样，工作虽然很累，但不限专业，基本工资很高（应届毕业生，4500/月）和高额的加班费（正常上班8小时以外，3倍），对一个迷茫的毕业生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她说，我们买房结婚吧，你出首付，我供房。我笑笑，碍于自尊和面子，驳回了她的建议。她身边太多优秀的钻石王老五，没有必要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着。我知道，这次她打电话来，就是要给自己“解套”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她说，孟燃，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她的用词很委婉——暂时。

我说，好。

没有更多的话。

父亲还需要我的照顾。我在他身边，做一份“稳定”的工作，让他安心，这是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儿子唯一能做的事。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前生来世的因果，父母是与你有着最深羁绊的人。如果父母和女友无法兼得，我只能选择前者。不能放弃，必须承担。

王朔曾经这样形容焦虑的人：“祸前焦虑，祸没至，人半疯。祸至，平静得跟鬼似的。”这句话好像就是在说我。自从女友正式拿到大公司的offer之后，我一直担心她会离开我。这回，她真的说出跟我分开了，我反倒松了一口气。也罢，谁能跟谁一辈子呢，夫妻遇难还各自飞呢，何况我们还没结为夫妻。她青春正好，让我独享了四年已属恩赐，现在两个人走不到一起，也许是缘分不够吧。

我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父亲的身体却一天天好转起来，这多少让我有点安慰。一天，我从银行下班回家，父亲忽然问我：“孟燃，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啊？回北京？”父亲的话让我很诧异。

“我生病这阵子，委屈你了，为了让我开心，做一份你不喜欢的工作。我和你妈商量了，不强迫你了。想继续干，你就继续干。实在不想干，就去北京闯荡吧。爸相信你，大学那么难考，你都能考上，在北京一定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是产生了幻听。我望着妈妈，她也在点头。

这么说，我自由了。

“在咱们这种二线城市，你可以过得很轻松，工作很稳定。爸妈给你攒下的钱，够你买个小房娶媳妇过日子。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心气儿高，不想跟你爸我似的一辈子拴在这儿。你喜欢北京，就去吧。做鸡头，还是做凤尾，由你自己来选。还是那句话，路在你自己脚下，怎么走全靠你自己。爸妈一定倾尽全力支持你！”

“爸，我担心你……”该死，我鼻子竟然发酸。

“放心吧。死不了。我还舍不得你妈呢！”典型的倔老头儿式抒情。

“爸，妈，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在北京买了车买了房，把你们一起接过去享福。我爸不是喜欢毛主席吗，到时候您成天就去天安门遛弯儿去！”这是那个秋天，我说的最开心、最大胆、底气最足的一句话。

富有戏剧性的是，就在我辞掉了银行的傻帽工作、准备去北京“二进宫”的时候，一种美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了——那是幸福的敲门声。以前我在北京面试过的一家公司忽然给我打电话说，要我过去上班。北京城为数不多的狗屎运被我踩到了吧？

奋斗进行时

1年轻的时候，我很瞧不起那种灰溜溜还乡的人。说我狂妄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反正，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后来才弄明白，这才是常态，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妄图干一番大事业。那样的话，恐怕要天下大乱了。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过安稳缓慢的日子，并不是过错，甚至是最幸福的选择——但是，如果你有干事业的野心，如果你还有打拼的心愿未了，就不要垂头丧气地回去。否则，你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2年纪小一点的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说“只有偏执狂才能把事办好”，后来逐渐成为这个理论的信徒。所谓“偏执狂”，就是认准了自己的目标一直冲过去，心无旁骛，毫不动摇。有太多的书籍、文章劝告人们要“珍惜眼前”“知足常乐”，可是，对于那些不甘寂寞渴望成就的人来说，苟且偷生简直生不如死。安稳度日小富即安固然好，但是那会让你发胖、懈怠、慵懒，最后废掉。所以，年纪轻轻，还是拼一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