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过后一年,在《大诰续编》中朱元璋重又拿此案说事,说开国近二十年,沿海富裕地区的地方官没有一个能够善始善终,全都在任期中因贪赃获罪。他坚持认为对郭桓案的处理没有错,“贪墨所起,以部曹为罪魁”。在他看来,整个中央六部就是一个腐败窝,户部官吏用多收入纳、虚报支出等手段盗占国库钱粮,工部官吏采用冒报工役、变卖工料贪污,刑部接受贿赂,兵部敲诈勒索,就是礼部吧,看起来没什么机会贪污,也会千方百计盗出宫中银钞来变卖。
在朱元璋内心深处,有着草根阶层对士绅的本能的不信任,所以无论是从个人感情还是当前的政治需要,他都要拿这些人作镜子,照出帝国肌体上更多的藏污纳垢之辈。检索《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大诰武臣》,洪武年间凌迟、枭示、族诛的达几千案,弃市以下多达一万余案。历史学家赵翼在《廿二史劄记》中说,在朱元璋时代,凡是发现地方官吏贪酷,百姓都可以上京告状,贪赃六十两以上,就会处以枭首示众的极刑,并剥皮实草,各府州县衙门左侧的土地庙,就是犯官的剥皮之场,谓之皮场庙,官府公座旁,各悬一剥皮实草之袋,使之触目警心。
到1395年,朱元璋已是年近七十的老人了。执政近三十年,他让他的官员时常处于惊骇之中,而今放眼望去,元勋宿将、列侯裨将、部院大臣、地方巨室全都像收割的麦子一样一排排倒下。长年的紧张和猜忌,使他的心时常像一根绷紧的弦,总是要不安地鸣响,在生命的最后三年里,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时常在高热的虚谵中梦见天上的宫阙,梦见死去的大臣和将领们。尽管他已预感到死神不远,但他相信在他缺席的情况下江山仍能铁桶般坚固,因为他把亲手打造的制度作为最好的礼物送给了子孙们。在这一年晚些时候颁布的《皇明祖训》中,他声言,他的这一制度不容变更,后世有言更改祖制者将以奸臣论处。
或许是对平生杀戮过多生出了一丝悔意,这年6月,他特地下了一道手谕停止重刑,日后臣下有敢用黥刺、劓、阉割之刑者,一经发现处以重刑。以刑制刑,他的这一愿望又如何落到实处呢?他那种用别人的痛苦来减轻自己恐惧的虐待狂式的病症,又何尝真正痊愈过?就在1398年即将离开尘世之际,他最后一次利用皇帝的威权消灭了一批人的生命,把曾经陪侍过他的宫女一律殉葬。
江山可以马上得之,却不能马上治之,新政权迫切需要养成自己的官僚队伍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从中央到各级地方政府铺开了一张大网,驱赶着读书人为新政权服务。学校、科目、荐举、诠选,这天网四面八方罩着,真是当官难,不想当官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