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朱瞻基时代,都察院御史、先后巡按福建江西的陈祚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朱瞻基是个对物质享乐有着浓厚兴趣的皇帝,即位不久就扩大教坊司规模,派人频繁征购各种玩物和珍禽异兽,陈祚上疏劝谏皇帝罢弃这些不健康的爱好,他要皇帝勤于帝王实学,为政之余暇多读读《大学衍义》这样的书。一向自负文学的朱瞻基勃然大怒,骂他“竖儒”——“竖儒谓朕未读《大学》耶!薄朕至此,不可不诛!”幸得内阁学士陈循巧妙斡旋,这才让朱瞻基消了气。最终陈祚和他的家人十余口长期关在了牢里,五年时间不得相见,他的父亲也在关押期间瘐死了。
朱高炽之于李时勉,朱瞻基之于陈祚,在听到谏议时的反应之强烈,拒谏态度之坚决,说到底,都是因为皇帝认为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这或许就是独裁者的“本色发露”吧。朱高炽在位不到一年,为政得失不论,仅就对儒家经典的领会而言,也大不如其父其祖。所以孟森先生讲明史时说,“明帝王之不知正学,自宣宗始。”
天敌
这是一个空气中都飘荡着享乐气息的年代。由于皇帝酷爱艺术和诗歌,国家重大的庆典仪式上也要诗歌助兴。君臣们经常在一起欢宴纵歌,有时都要通宵达旦。逢每年岁初,京官们还可以享受到近半个月的长假。其他诸如巡幸西苑万岁山这样的游园娱乐活动,除了亲信大臣随驾,翰林学士更要全体出动并赋诗赓和。实录称宣帝时代“臣僚宴乐,以奢相尚,歌妓满前,纪纲为之不振”当不是危言耸听。
就是身为百官楷模的三杨,亦时常挟妓玩乐,戏谑入俗。《尧山堂外纪》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
三杨当国时,京中有一妓名齐雅秀,性极巧慧。一日令侑酒,众谓曰:“汝能使三阁老笑乎?”对曰:“我一入便令笑也。”及进见,问来何迟。对曰:“看书。”问何书?曰:“《烈女传》。”三阁大笑曰:“母狗无礼。”即答曰:“我是母狗,各位是公猴。”一时京中大传其妙。
京城名妓齐雅秀的故事不无戏谑的精神,表面上,齐雅秀是不惜作践自己来取悦这些官员,暗地里却传出了她对这些欲望旺盛又道貌岸然之徒的嘲笑。沐猴而冠,这个成语在这里被赋予一种更为直观的形象。“各位是公猴”,要知道,她说的“各位”,把深孚众望的当朝大学士们都给骂了进去。
这是一个歌舞升平的表面下危险丛生的年代。在这让人轻微麻醉的空气中,这个时代最灵敏的鼻子和耳朵也辨认不出尚在萌芽中的危险,或者,他们看到了也听到了,但慑于皇帝的威权不敢大胆说出。皇庄和勋戚的田庄正在不断蚕食自耕农的土地,赋税管理越来越混乱,皇帝蠲免租赋的承诺并没有让升斗小民得到真正的实惠,流民问题越来越突出,这些抛弃了家乡抛弃了土地的人们越来越喜欢在路上了,无论是官府的追捕或是郡县太爷们的抚恤安慰都不能保证他们下一回不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