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这,是很幼小的。但是,惟其幼小,所以希望就正在这一面。
我的话,也就是只对这一面说的,如上。
那时鲁迅相信进化论,以为年轻就一定是好的,要到以后,才对此产生怀疑。
就在这次展览上,胡以撰拿出了自己的《饥民》,姚馥也有几幅作品参展,具体内容已无从考证(几乎同一时期,她在《现代中国木刻选集》发表了《四等车》、《清道夫》、《早市》等作品,参展应当包括这几幅),据说很得鲁迅赏识。
胡以撰是从印尼回来的华侨青年,姚馥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盐务官。当年读美术的,没几个真正的平民子弟。但相对富贵的生活并没有让他们漠视乃至蔑视下层民众,而从用画笔表现底层生活开始,逐步接受了革命思想,并投身实际的政治活动。
到1932年秋天,“一八艺社”被解散。
胡以撰改名叫胡一川,此后一直从事与美术有关的革命工作,算得其所哉。
他的恋人姚馥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从投身“左翼”美术活动开始,成了职业革命者,而真的成为职业革命者后,与绘画也就渐行渐远。
短短几年时间,改名叫夏朋的姚馥三次被捕。第一次在1932年冬,因成立左倾的“涛空画会”受到当局注意,遭拘捕。由于找不到证据,不久便放了。再次被捕在1933年夏,那时她已加入中国共产党,把自己的妹妹文琴、韵声、怡声都接到上海来生活,以作掩护,共同租住法租界道德里10号。居所就是地下党的档案室,存放着由她负责保管的秘密文件,由于不慎走漏风声被抓。当法籍巡长审讯时,她出人意料地用一口流利的法语作答:“巡长先生,我是搞艺术的,还要照顾3个幼小的妹妹,哪有精力去搞别的东西哟。”结果当庭获释。第三次发生在1934年6月,她受组织委托携带革命标语和木刻作品到无锡去。由于暗探告发,在车站即遭逮捕。起先,被关在镇江监狱,后又转到苏州反省院。1935年1月28日,因患重感冒没有及时治疗,引发呼吸器官衰竭去世。
这一切都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离世那一阵,她最后的遗言,就是面对赶到狱中的妹妹问:“船(以撰两字连读的声音)来了吗?”而彼时胡以撰正在另一个牢里。妹妹对姐姐在说什么,完全不明就里。
香消玉殒,姚馥死时只有24岁,除了家人,只有少数同志知道这个消息。连她的恋人胡以撰也是出狱后到了延安才从江丰那里听说的,恐怕鲁迅也不一定知道。
鲁迅是主张壕堑战的,寻机打一枪,再把身子伏下来。但受他鼓励进入阵地的学生却没学得这一招。当初姚馥也只是个画风像男人般粗犷的艺专学生,如果知道这个妙龄女子由此将走上这么一条道路,鲁迅还会这么做吗?
胡一川晚年对当时情况,曾有这样的描述:
1933年,当我在党领导的地下工联工作时,夏朋(即姚馥)曾主动帮助我带过秘密的革命宣传品,躲过白渡桥巡捕的搜查,然后再把宣传品交给我送到工厂去,有一天下午,我从工厂回来时,路过四马路,在一间书店的门前碰到冯雪峰同志。他告诉我,得到通知,说你住的机关发生了问题。夏朋怕我回去遭敌人毒手,特地站在龙门路口等我,并告知我已经把我行李搬到马霍路一个亭子间里了,还劝我再到别处躲一躲。
他还讲到另外一些共同从事地下工作的细节。
几十年后,姚馥投身的革命早就大功告成,而远遁美国的妹妹在国门洞开之后赶回来,执意要弄清楚姐姐去世的真相,并讨一个说法。因为当年地下党都是单线联系,必须找到相关当事人,才能证明姚馥的身份。经过千辛万苦,姚文琴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联系上早就改名的胡以撰,并经由胡,得知那时尚在世的王文源是唯一知情人。当组织上派李钦郎等人专程赶往广州,在医院病榻上见到这位1926年农民运动时就入党的老人时,王文源挂着大瓶一边吸氧一边喘着气说:“我于1933年夏天因工作关系与夏朋同志有来往。我虽没有与夏朋有直接的党的组织关系,但夏朋的直接领导人王学汤曾亲口告诉我:夏朋是我们的党员,在野风画会工作……王学汤是我的侄儿,1924年在广州入党,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做党的地下工作,任上海工联委员、秘书长,由他直接领导夏朋……由于党内都是单线联系,因此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知道夏朋是中共党员的人了。”
此时王学汤已过世,因此算不幸中的大幸,姚馥的身份终于在1986年得到确认。1987年,浙江省政府批准她为革命烈士。
半世纪过去,早已长眠地下的姚馥也许不会在意这身份了,但对妹妹文琴来说那是一种安慰。毕竟革命是姐姐为之献出性命的事业,而这来自革命后新政权的承认未免太迟了些。如果不是找到王文源,那么就连这迟到的承认恐怕也不会有。